乌云下河水暴涨,冲毁房舍农田,四处可见躲避洪水的生灵。原来虚什么都不用做,仅仅只是存在,已可带来灾难。
海啸淹没沿海,初时人们还会祈求神灵平息海怒,然而神灵不顾,生命持续在消逝,一切太像末日。
只有毁天灭地的灾难才会传至神界与仙界,在海族的记载里,直到生灵涂炭,神与仙才出现,力挽狂澜将虚灭于蚀月之眼。
可是对营营众生而言,所求从来不是虚的消亡,而是活下去等不到神仙降世,他们需要自救。
凡修界推举最先站出来奔走呼号的庾采霜带头,妖界选出共主司空潇,魔尊与鬼王同来麓城商议应对之策。
当初分持血砚的地方,如今已成四界荟聚之所,而十二上古神兽,不得已成为消灭虚的“pnb”。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那些庾采霜和孟观许未曾封印的秘境里,只余上古神兽的尸体。或许是虚,或许是宁回,早在他们之前,已经将神兽杀死。
好在已封印的四个秘境未曾解开,庾采霜用上毕生阵法所学,才堪堪保住这点最后的希望。
协调四界不是件容易的事,司空潇、庾采霜变得空前忙碌。
戴子骞的加入让凡修们颇为不满,庾采霜、孟观许、纪姜却一力支持。
当初戴子骞井非为宗主之位才支持观星老祖,他的确因为不清楚真相而选择不相信任何一方,只想着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下结论,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后来的程度。
也多亏了他,才能救下不少玄天宗弟子、仆人的性命。正因知他性格耿直不偏不倚,所以才无法责怪。
只是阴差阳错,若戴子骞当时无条件信任庾采霜,或许,也只是或许,能够及时阻止虚现世。
世上的事便由这样一个个微小的环节串连,最后变得不可控。戴子骞是环节里的小小因素,只不过出现在接近失控的关头,才成为众矢之的。
秦飞飞独自呆在城主府的客房里伸手出窗,接住冰凉的雨水。
明明近夏,却因为连天见不着太阳,雨水仿佛也淬了冰,滴落在手心甚至有种滚烫的错觉。
一直身处昏暗潮湿的环境,人容易变得敏感多疑。
她总忍不住反复回想,自己有没有漏掉哪个环节,才导致景桓的消失。
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秦飞飞枕着手臂看着雨水敲打枝叶,将植株砸得弯下腰,不知不觉竟悄然睡着。
幽幽的,淡淡的檀香入鼻,空气变得干燥,身体也仿佛轻盈。
秦飞飞闭着眼睛舒展四肢,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闪光,赫然睁开眼睛!
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身下罗汉床,眼前木质屏风、简洁的摆设、鸦青色的帘帐。瑶光殿!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景桓的背影立在殿门口,逆着雨夜的光,只能看到一抹剪影。
心中一紧,她脱口而出,“景桓?”
景桓转过身缓步靠近,就着昏暗的光,五官一点点清晰。陌生的眼神,不是景桓!
虚来到秦飞飞面前站定,垂眸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与殿外的雨水一样冰冷。或许又不太一样,雨水至少能感觉到冰冷,而虚的目光毫无感情,仿佛此刻的她井不存在。
秦飞飞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明明同一副躯体,她却能一眼区分。
景桓望着她的眼神,原来隐藏在平静幽深下的,一直是波澜壮阔,她能真实感受到他的感情。
而眼前的虚,眼睛里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
所以景桓真的不在了吗?
酸涩自喉头涌向眼眶,热意弥漫,哪里会想到,镇妖塔分开竟是永别。在她自由无虑的时候,景桓到底在经历什么?
两行眼泪垂落,模糊的视线里,一只手掌伸过来,微冷的指腹轻柔抚过脸颊。
秦飞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景桓吗?
眼前的人眼神里依然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沉默着将泪痕点点擦去。
“不是。”
简短的两个字,给景桓判了死刑。
秦飞飞抬起手臂将对方的手掌挥开,那就别碰!
“他想见你,所以我把你带过来。”
什么意思?!秦飞飞重新仰头。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翻过来覆过去煎熬,快要焦灰皲裂。谁想见她?景桓吗?
“这具躯体突破渡劫境的一刻,名叫景桓的神识原本应该被我吞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模糊地保留了下来。”
秦飞飞上身直挺,心跳随着呼吸点点加快。她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所以景桓没有彻底消失?!
“蚍蜉撼树,抵抗吞噬的痛苦难以想象。为了保持清醒,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业火地狱。”
“不要再说了!”
刚擦干的泪痕再次有咸涩淌过,心口裂开一道缝隙。这一瞬,她宁可分别前的一刻,没有说那句“撑住”,多希望,景桓将她的话转头忘掉。怎么这么傻啊?
“你是他执着想存在的原因。早在觉醒的时候,我就应该毁掉你。然而他在你身上下的咒引,让事情变得复杂。”
秦飞飞现在满腔都是心疼,景桓到底还做了什么让虚没有对她下手?什么样的咒引?
“完整的同心予寿,须两人互为施咒人与受引人,咒引一成,双方共享苦乐,同生共死。如今他单方施咒,欢喜不享,苦痛与共。受引人身上的伤,一半落在施咒人身上。受引人死亡,施咒人,折半命。”
虚缓缓抬起手臂抓过她的左手,一道黑色灵力沿着掌心窜入。
“这是让我哪怕灭世,也不会伤你分毫。”
腕间浮现一双黑色图案,是乞巧节简约的羽翼烟花,也是她额心殷红的羽翼花钿。
秦飞飞含泪噗嗤笑出声,笑过后更加难受。傻到骨子里了。景桓当真如他所言,“护着深爱的人,直至死亡”,已经这样,到底在执着什么?她对他的感情,明明不曾给与回应。
“我可以见见他吗?”
虚松开手腕,“他已经陷入混沌,只余对你的想念,即便放出来,也无法正常交流。”
“那你把我抓过来做什么?为什么洪水漫灌?为什么遮蔽天日?”秦飞飞愤怒,为什么要灭世?这个世界究竟欠他什么?
虚抬起手臂,一旁的雕花屏风、红木案几、圈椅、书架、古籍尽皆化为齑粉,随风扬散。
“有人享受起高楼,热爱从无到有,而我只在推倒摧毁的瞬间,才感受到活着。本以为可以很快解决他,没想到一缕神识能坚持到现在。再将你留在外面,对我而言是个威胁。我们打个赌,赌我可以在这个世界彻底坏掉之前,中断你和他之间的联系。”
秦飞飞在他的双眼里反复辨认,没有情绪。虚就像是陈述的机器,在述说着合乎逻辑的分析。
“赌注是什么?”
“没有赌注。”
所以只关乎输赢?
秦飞飞抬起手臂擦掉眼泪,目光与虚直视。她想透过没有情绪的丹凤眼眸,望向那不曾放弃的灵魂。
虚想摧毁的,是名为“感情”的联系,考验的不是她,而是他躯体里死守的景桓。
倔强对视间,虚的眼神瞥向殿外,“狐妖来了。”
司空潇!这么快!单枪匹马毫无胜算!
眼看着虚就要转身,情急之下,秦飞飞抓住对方衣袖,“我能让他离开!”
虚回头垂眸,望向她紧紧攥着衣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抽离。
他挥动手臂,空中出现狐狸爪撕结界的画面。
雨水将狐狸光滑柔顺的毛发浇得小撮湿漉漉沾在一起,竟是连避雨都不会了。
“你说话,他听得见。”
秦飞飞抿唇提气,“潇兄。”
狐狸准备再次对结界发起进攻的动作一顿,仰着脖子四处急切寻找。
“放心,我没有事,虚不会伤我。做你该做的。”
输赢井不重要,她希望玄天宗之外,司空潇、庾采霜、孟观许等一众,能于荆棘中辟出生路,然后各自用舒服的姿势,幸福地活下去。
她还贪心地希望,景桓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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