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主寝殿水汽弥漫陈设十分简单。除装饰用的层层叠叠透明冰纱外,竟只一张长长的,连被褥都没有的石榻以及双开门的衣橱、案几等。
秦飞飞和司空潇刚绕过殿廊来到门口入目赫然是一条大腿粗壮,黑白相间的巨蛇。其头椭圆,黑环较宽白环较窄,没看错的话,是银环蛇?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太史五蛇羹不不不,赶紧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银环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司空潇走过去蹲下来似乎想探探蛇的生死。
“小心!这蛇有剧毒!”秦飞飞上前两步一脚踢在蛇身上,试图将银环蛇踢开竟忘了若蛇还醒着,她自己这会儿也有危险。
蛇过大也过于沉重,她这一脚仿佛踢在沙包上没能让蛇身挪动半分。
司空潇的目光落在她紧张的表情上嘴角微扬,“无妨,这蛇妖我认识。”他又将手放在蛇身上“没死,昏迷而已。”
昏迷的蛇妖?那宗主哪里去了?逃了吗?又或者,被蛇妖吞入腹中?
她目露惊悚地望着粗壮的蛇身,有些不太确定。吞下一个大活人应该要腹部隆起的吧?又或者蛇妖和一般的蛇不同,就算吞了人,也不会显露出来?
“还有别的妖气。”司空潇起身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衣橱上。
他几步来到目标跟前,抬起手掌微微用力,整个衣橱瞬间四分五裂,粉白色衣袍与破裂的木头散落一地。
一人半等高的石洞出现在眼前,黑黢黢的洞口涌出一股寒霜气息。
司空潇抛出一团妖火照亮洞内情况,可见内里石阶步步往下。“跟着我。”
秦飞飞乖乖跟在司空潇身后,石阶越往下,寒意越足,冷得刺骨。两人直到石阶尽头停下,眼前赫然是一方地下寝室,且四面墙壁、连同天花地板,皆由冰砖砌就。
寝室正中摆着一口幽蓝色冰棺,标志性身量极高,银色长发的易涵风长袍上血迹斑斑,正一动不动趴在冰棺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寝室的角落里,乌丹蜷缩着浑身的羽毛,白羽下原本凌厉的圆眼半阖,似乎伤得不轻。
“宗主?”秦飞飞转到冰棺前,才发现棺内躺着个粉白色衣袍的乌发女子,且五官与易涵风尤为相似。
她倒吸一口寒气,这,应该就是宗主的孪生妹妹易涵雨?尸身竟保存得如此完好,仿佛还活着一样。
易涵风听到有人唤他,身子动了动,几息后抬起头,露出银发下那双修长的眼眸。待看清楚来人,他的双目倏忽变作竖瞳,一看就不是人类的眼睛。
秦飞飞下意识后退,司空潇先她一步将人挡在身后,“花岫,没想到你销声匿迹这么久,竟是躲进了合欢宗。”
易涵风这才留意到司空潇,竖瞳凝成一道细线,“曾经的花岫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易涵风。况且,蛇妖族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狐妖族来管?”
“与小友同游合欢宗,碰巧遇见而已。蛇妖族的事,狐妖族向来无心插手。”
易涵风鼻息间漏出的轻哼亦显得有些无力,“无心插手?那花瓴又是怎么从镇妖塔逃出来的?”
司空潇桃花眼微眯,不再搭腔。
易涵风的视线越过司空潇,落在秦飞飞身上,“任务没有完成,回来做什么?”
秦飞飞呼吸一滞,宗主果然记得她。
“弟子向玉玑星君打探过,他对宗主的妹妹并没有印象。生死有命,宗主可不可以放下执念?”
假如之前不确定易涵风和孟观许的过节是否因孪生妹妹而起,那么在看到易涵雨的尸身后,秦飞飞已经有八成把握。
易涵风忽然暴起,长眸瞪出森森血丝,浑身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胡说!涵雨因他小产!他竟说没有印象?”话音未落,便自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秦飞飞:!!!真,的,假,的?没想到观许竟然这么劲爆?
不,以她对孟观许的了解,对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弟子可以现在可以联系玉玑星君,宗主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与他当面对质。”
见易涵风死死盯着她不言语,秦飞飞觉得对方应该是默认的意思。
玉佩连通,孟观许温润的声音传来,“飞飞?”
“观许,我现在在合欢宗门,关于之前提到的宗主妹妹心悦你的事,宗主有些问题想问你,方便回答么?”她有些忐忑,这种事情毕竟涉及,孟观许或许不想让旁人知道。如今被她这个外人无端提及,万一孟观许不愿意回答,她也可以理解。
“方便。”
易涵风的目光落在秦飞飞手中玉佩上,咬牙切齿,“涵雨既然有了你的孩子,不要则罢,为何累得她小产,还抛下后不管不顾?”
对面的孟观许几息后方才回答,“我不认识你说的涵雨,也没让任何女子有孕。”
秦飞飞一脸“你看,我说吧”的表情望着易涵风,显然是误会了,她相信孟观许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可能,涵雨从来不骗人!我在寿熙谷寻到她的时候,她刚小产过,彼时只有你玉玑星君一位修士去过那里!那么多凡人在,她没必要偏偏冤枉一个修士!”
嚯,峰回路转。秦飞飞盯着手中玉佩,寻思着这瓜有点大。
孟观许那边沉默小会儿,“我因追踪尸修去过寿熙谷,并在那里接触过一位叫做花七的独身女子,彼时她刚小产,仅此而已。”
“胡说八道!凡修全都胆小怕事,背信弃义,敢做不敢当!”
“好啦的确和玉玑星君没有关系。”苍老的声音自角落传来,秦飞飞、司空潇、易涵风的目光一致投向缓缓开口的乌丹。
“那孩子不是别人的,是你的啊”
这回秦飞飞当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什么意思?易涵雨孩子的父亲是易涵风?不是孪生兄妹吗?什么鬼!她赶紧低头凑近玉佩,“观许,没事了,一会儿再联系你。”尔后便很快切断联系。
总感觉马上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易涵风趴在冰棺上,银色长发下面容错愕。他怔楞望着乌丹,修长的眼眸里全是不可置信,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怎么可能?”
乌丹单腿蹦跳着来到冰棺前,仰起头似乎要去瞧冰棺里的易涵雨,秦飞飞心有灵犀,上前将他捧至棺沿上站定。
腿刚落着棺沿,乌丹扭头朝她眨眨眼睛。秦飞飞亦抿唇点头,读懂他眼神里的感激。
“是她不让我告诉你的。”乌丹颤巍巍趴在棺沿上,蓬松的羽毛已不复往昔雄姿,只一双圆眼盯着冰棺里的易涵雨。
“当初你设计花瓴为凡修所擒,一路被他母亲追杀,重伤之下是涵雨救了你。朝夕相处,自以为对她先动情,其实她比你想的,要情根深种。”乌丹声音沧桑,说得极慢,“你以为不省人事的那次发情期,是谁解的?”
易涵风蓦地浑身颤抖,银发在染血的粉白色长袍上轻晃,许久后沙哑着嗓音,“不是,梦吗?”
“她问过你,妖和人的孩子能不能留下。是你的话打消她留下孩子的念想。”
易涵风似乎回想起什么,这会儿目光空洞,仿佛神魂出窍。
“你是半妖,最明白身为妖和人之子,需要承受什么。她只当是你意识不清,同你做出失德之事,更不幸珠胎暗结,且孩子的父亲并不想要她腹中的生命。”
“花七花七,花岫之妻。她藏到寿熙谷拿掉孩子,就是为了不让你知道这件事。被你找到后说孩子是玉玑星君的,也是怕你滥杀无辜,对整个寿熙谷的男子下手,只能寻个实力强的修士囫囵隐瞒。可惜她本就身体孱弱,小产后心中郁结,没能坚持几年,终于还是”
易涵风仿佛惊醒一般,忽然回笼神思。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乌丹,“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答应过她,就一定会做到。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土里,不过你我妖丹已毁,时日无多,就不要再牵连其他人。玉玑星君也好,眼前这弟子也罢,都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把解药给她吧”
秦飞飞靠着乌丹和易涵风的对话,大致明白前因后果。不是什么兄妹,更不是骨科,而是一场因人和妖之间误会而牵扯出的悲剧。
假使易涵雨或易涵风任何一人能主动表明心迹,都不至于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感情这种为什么就不能跟享用美食一样,认认真真用心制作,简简单单得到十分熨帖的满足,非得纠缠不清,欲说还休?
“没有解药。”易涵风低垂着头,银发如练,于幽蓝色棺沿上散开,一如氤氲瀑布。
秦飞飞的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没有解药”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永远都得靠每月一颗解药续命?还是很快入土为安?
“因为根本就没下毒。”
心脏重新启跳。话说一半,真的很吓人。根本没下毒,那她和庾永安、时婉三个岂不是白白担心了小半年?
易涵风冷笑,堂堂玉玑星君,岂是几个宗门弟子就能暗杀的?若真想置人于死地,不如他亲自动手来得靠谱。涵雨走后,他将自己困于这冰室里,以冬眠缓解哀思,可总有那么多痛苦和遗憾细细密密地沿着心口蔓延全身,让他快要窒息。
涵雨说她喜欢玉玑星君,他信了说把他当成哥哥,他索性改了名字,变成和她肖似的模样。为了隐藏身份陪她养病,他打败合欢宗前任宗主取而代之,选了云清谷这四季如春桃花纷飞之地。他答应过不伤害玉玑星君,可归总气不过她为此受了那么多苦,还是要添点乱。
可原来从头到尾,伤她最深的人,是他。
他本该死于那场血战,是易涵雨救下他,自那以后每日每夜的欢喜都是偷来的。他原本应该和心上人朝朝暮暮,甚至有自己的孩子,可满腔仇恨无处安放,他反复在心上人面前言及报仇、痛斥半妖活得如何生不如死,绝对不能诞下妖和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