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霍丛扉和梁望君约了七八顿饭,都被梁望君以工作的理由推脱了过去。到现在霍丛扉忍不住打了电话上门质问,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在接起这个电话之前,梁望君其实想过找个借口和对方一刀两断。然而等察觉了霍丛扉的怒意,梁望君反而冷静了下来。转念想想,他们之间这不知有多少真心的情谊,应该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梁望君把捏着鼻梁的手放下来,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些歉意:“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作为补偿,晚上一起吃饭?我去订馆子。”
像是没想到梁望君的道歉如此直接,电话那头的霍丛扉顿了顿,转而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心情似乎显见地好了转。
“算你还有良心,我要吃咱们学校旁边的那家烤肉。”
“都听你的。”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向来简短,梁望君很快收线,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脸上并没什么表情。
……
大学城里的炭火烤肉有很多家,霍丛扉和梁望君常去的那家其实并不起眼。不大的店面里,一张张铝制圆桌上放了炭火的烤炉,座位是倒扣的铁皮桶上放了坐垫。因为位置太挤,一排一排的桌子间要用透明的塑料垂帘勉强隔开。夏末的夜里,年轻的学生们头凑着头,吃得浑身都是烟火气。
霍丛扉穿着一身特地换好的运动装,脚步轻快地掀开垂帘走了进来。熟悉的座位上,梁望君将衬衫的袖子卷在肘弯,正如往常一样,熟门熟路地夹着一块油脂,利落却仔细地润着炭火上的铁丝网。
“小门儿。”梁望君抬头对着他笑,眼角在眯起时有个微微上翘的弧度。霍丛扉下意识地就要回给对方一个微笑,却无法忽视这个场景里本不该存在的其他人。
——坐在梁望君对面的,赫然是公司里的几个熟面孔。虽然不是那几个最有名的经纪人,却也都是排得上号的老人。
“小霍总”“小霍总好”“我还没见过小霍总穿这种行头呢”,一群中年男人热络地站起来朝他伸出手,用这样的寒暄盖过了他回应梁望君的时机。霍丛扉先前的表情慢慢消下去,换回了往常应酬用的神情和辞令,和一群人握手拍肩。
终于在梁望君身边的空座上坐下了,霍丛扉一边保持微笑,一边状似自然地拿出手机,向梁望君发信道:“怎么回事?”
梁望君还在和人聊天,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干脆装做了没看见。霍丛扉的脸色差一点就要垮下去,服务生却在此时来了点单。梁望君抬起头,报的一长串偏偏全都是霍丛扉喜欢吃的东西。一口气不上不下,霍丛扉几乎要被憋死。
梁望君坐在他的左手边,从余光里捕捉到对方的动作和表情,微微扯了扯唇角,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
在上一世,梁望君因为不想让霍丛扉留下任人唯亲的印象,在进公司的头几年,硬是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自己是霍丛扉好友这件事,宁可自己学着陪笑点头哈腰,也不愿意借用霍丛扉的半点关系。现在霍丛扉会觉得生气,大概是因为梁望君一声招呼没打就转了性——这样把霍丛扉扔在这群人面前,此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梁望君是小霍总的亲信。
然而有了这个能够仰仗的名头,今后梁望君要做什么都会变得很方便。为什么要绝交呢?明明多少人想和霍丛扉当虚假的朋友都当不成。
这么想着,梁望君低头将送来的第一碟牛肉炙好了,仔细地裹了蛋液浸了酱汁,再放进霍丛扉的碟子里。后者的肩膀微微地松弛了一些,慢慢地拿起筷子,夹起来送进自己的嘴里,看向梁望君的眼神有些暗。
……
这一餐到了尾声,梁望君一手握着酒杯,脑袋枕在桌面上,整个人醉得头昏脑胀。其他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出离清醒的霍丛扉坐在他身边,拿了一条湿巾,在帮他擦另一只手上先前蹭上的炭痕。
梁望君把眼睛闭上,并不想和对方对说话。
……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外乎是因为先前的几个老人起劲地劝了酒。劝酒的对象原本不是他而是霍丛扉,但是梁望君知道霍丛扉喝上一口酒能胃疼一晚上,只能自己把酒杯拦下来。
“小霍总还要开车,这一杯我代他。”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惹得一群人侧过头去看他。只是霍丛扉灵光一闪,像是就此找到了报复的手段,在这顿饭的后半频频地想要敬酒,逼得梁望君一遍又一遍地提出代替。到最后其他人都看得出这两个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干脆提前把场散了,只留下两个人相对无言。
一片沉默中,霍丛扉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你没必要真的替我喝。”
梁望君慢慢睁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依旧十足地讨喜,说话的语气却隐隐地带了刺:“我不喝,你确定你能消气?”
吸了吸鼻子,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抬眼看向了霍丛扉,微微挑了挑眉:“我往饭局里带了一次外人,赔了你四杯白酒。是该谢谢你宽宏大量放过我吗,小霍总?”
这句“小霍总”让霍丛扉的心口像是被蛰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声音带了些恨恨:“梁望君,你什么毛病?要不是你突然闹这种幺蛾子,我至于和你置气?”
“幺蛾子?哦,混经纪人太苦了,我想靠着你这棵大树不被人欺负,这都不可以吗?”梁望君的眼神还欠些清明,发言时却理直气壮,笑得不带一点迟疑,“除此之外我什么亏心事都没做,你不用担心我给你的名声抹黑。”
……会说这番话,无非是梁望君喝多了,不想再跟霍丛扉弯弯绕下去,又掺杂了一些上辈子忍着没出口的情绪。只是他毫无自觉,自己的眼角眉梢此时因为醉意全部泛了红,眼眶里湿润模糊的一片,发言时还带着显见的鼻音,像极了受了委屈却强撑着不想被人看低的样子。
霍丛扉的表情明显地怔了怔,下意识地将他的话误读了下去——太苦了?难道梁望君最近过得并不顺利?如果说不想被欺负,那就是已经有人给他下过绊子了?
谁干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着梁望君向来是都是不管多苦都笑着硬扛的性格,霍丛扉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起来。是要受了多大的打击,梁望君才宁愿放下原则,不管不顾地投靠自己?
他这边还在自我检讨,梁望君已经径自说了下去:“你放心,霍丛扉,我既然借了你的光,肯定会对得起你的名字。你要是愿意,就把我送得高一点,以后我还是会当你的枪,你让我打哪里就打哪里……”
“够了,梁望君。”霍丛扉哑声打断他,“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但是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梁望君也觉得自己在喝醉之后的话太多了些,于是很干脆地闭了嘴。这场饭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害得他多喝了几杯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微微点了点头,梁望君还是笑,“行吧,都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他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然后眼前一阵昏黑,瞬时头朝下栽了下去。
……
街边,霍丛扉背着梁望君慢慢地走着。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午夜,一家家店的灯光接连着暗下去,电闸拉下的细微声响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
梁望君在霍丛扉的肩膀上慢慢醒过来,入眼的是一条眼熟的街道,和消了灯的一众招牌。他还醉得厉害,盯着面前的脖颈看了半晌,才模糊地叫了一声:“霍丛扉。”
“我在。”
霍丛扉背他似乎不费什么力气,两只手牢牢地托着他的腿弯,走得很稳。梁望君近乎茫然地想,霍丛扉不累吗?自己怎么说也快一米八的个子,叫个车远比背自己容易。
“你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