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说的坦荡,探春也瞧不出别的端倪,也就罢了。 她早就看出凤姐这一二年间很是关照迎春,但真要算起来,迎春是人家名正言顺的小姑子,多照顾些也是份内应该的,别人都是无从计较的。 思及自己身份尴尬,凤姐如今能做到面子上好看已是仁至义尽,何况细处照顾的也都是周到的,更无话好说。 兼着探春心细如发,也察觉这一二年,凤姐待下人宽柔了许多,,虽然照旧当家理事的处处滴水不漏,可是之前那些抓尖要强的架势都收敛了,倒像是换了一副脾气也似-------上头老太太和太太固然不易察觉,自己私底下有意无意的听起来,下头那些人背地里说起琏二奶奶,早已不提严苛二字了,就连自己房里这几个丫头,也都有说二奶奶些好处的,倒也是罕事。如今又肯对自己示好,也不知是吉是凶。 且不说探春思前想后心绪不宁,只说凤姐。 她那性子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对谁好起来,只是因着探春这事,倒想起前世,当年老太妃薨逝之时,恰逢自己小月了不能理事,太太便命探春李纨和宝钗三个接手管家,这三个巡海夜叉倒是厉害,只恨不得把自己先前的套路全都否了,赚的那上头下头一大片的好名声,--------只是那又如何?那些时日里外上下出了大大小小无数故事,可比自己当家理事之时热闹好笑的多。 三姑娘虽然聪敏,却不知府里这些宿弊,皆是祖父那一辈就留下来的,哪有那么好改,譬如赏罚不均,奴大欺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蠲了的。 只说自老太太起都愿意给那些奴才们脸面,姓赖的生个儿子打小就和主子一样供着念书,最后还选了州官,只这一节,许多姓贾的还轮不上呢。---------可怜三姑娘那时候一片痴心也是白白使了。 岂不知背亲向疏总是没有好结果的。凤姐想着这一节,倒想起贾芸来。 芸儿才是贾家正经的子弟,想上一世贾家最后败落之时,多少亲贵尚唯恐避之不及,独独贾芸还能念着宝玉当年那点子情分仗义伸手,年纪轻轻的,也算是义薄云天了。 算一算如今他也该有十五六岁了,他爹死得早,他娘卜氏又是个软弱的性子,里外倒是这孩子操心理事,这时候历练的也应当不错了,正好可以一用。若是他得用,多少大事就可以比旺儿更放心了。 想着这些,便问平儿,“近来可见着廊上的五嫂子了没有呢?” 平儿一时倒被问怔了,想了半日笑道,“奶奶可是问的后头廊上五嫂子?” 凤姐道,“可不是她是谁。她有个小子,叫芸儿的。近来你二爷时不时的夸五嫂子教子有方,说那小子又孝顺又知礼,倒叫我好笑。” 平儿笑道,“我也听说那五嫂子虽说年轻守寡,却甚是贞节,家里头这些媳妇子也都夸过的。奶奶想见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我叫外头哪个媳妇子说一声请她进来坐坐就是了。” 凤姐想了想,道,“不好,没情没由的,忽的叫她倒叫人疑惑。这时候还早,你去找旺儿家的,就说我的话,叫她这几日无事多去五嫂子那里走走,看她家里日子过得可好,回来细细告诉我。”平儿点头。 过了几日旺儿媳妇便进来回话,说道,“回二奶奶,奴才这几日去了五奶奶家里几回,冷眼瞅着,五奶奶家里那光景么,也就那样罢,芸二爷也没个正经差事在身上,家里也没有什么产业,前儿我还见五奶奶家里的小丫头子出去当东西呢。” 凤姐想了想,道,“前儿旺儿说鼓楼东大街上有个香料铺子要转手卖出去,我叫他去先盘下来,可弄好了么 ?” 旺儿媳妇笑道,“都妥当了,今儿旺儿亲自去清点库房去了,也请了几个稳当可靠的伙计并一个弄香料在行的老先生做掌柜,原说今儿点完了东西,明儿就进来请二奶奶的示下的,看看可还要安插咱们自己什么人呢。” 凤姐笑道,“原本旺儿在那里镇着就很好,只是如今咱们铺排的大了,多少大事都要他操心,只怕也忙不过来。即这样,你今儿晚上和他说,这个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叫他等我的吩咐罢。不用再去找人了。” 旺儿家的应了,见凤姐没有别的话说,便告退出去。 平儿见她走了,揣测道,“奶奶莫不是想叫芸二爷去那里插一脚么。”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倒乖巧,怪道都说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既然你二爷提起来他了,他好歹也算是咱们自己家的爷们,便宜他总好过便宜外人。只是咱们可不能巴巴送上门去。你过会打发个小厮去送两匹尺头给五嫂子,她是个聪明人,明儿必定要来谢我的。” 平儿知道凤姐如今大小事都要给贾琏留脸面余地的,还以为真是贾琏出的主意,抿嘴一笑答应了。 果然第二日贾芸之母卜氏便过来求见凤姐,说了些道谢的话。 她生性自尊自重,虽然知道那几个同宗的媳妇子都靠着巴结凤姐或是尤氏日子过顺了的,自己却做不来,只是看着儿子渐渐长大,虽说懂事孝顺,却无人肯提携,成天结交的都是市井之辈,,心里也着急。 忽然凤姐送了两匹尺头过去,卜氏虽觉诧异,也不敢怠慢,忙收拾停当了求见道谢。 凤姐见她穿着虽然也齐整,那衣裳颜色都偏黯淡,显然都是些旧年的东西,便知道旺儿媳妇所言不虚。 笑道。“嫂子不怪我唐突就好。我也是昨儿听旺儿媳妇说起来,说是芸儿身上那冬衣看着旧了,我就打发人给嫂子送了点料子过去。至亲不谢,嫂子倒为这个谢我,岂不是外道了?” 卜氏进来也听闻凤姐行事比前些年大不同了,只是心知耳听为虚,并不敢深信,此刻见凤姐说的谦逊,忙笑道.“二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听旺儿家的说,如今二奶奶这里也是大忙的时候,竟还能想着我们娘俩,我这心里倒是过意不去。” 凤姐笑道,“什么忙不忙的,如今我也会偷懒了,但凡能叫他们操心的事,我也就乐得撒手了。嫂子以后没事只管常来走走,也是一家子骨肉的意思。” 卜氏听这话说的亲近,忙赔笑道,“那感情好,只怕到时候二奶奶嫌烦呢。” 凤姐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随口道,“可是我有日子没看见芸儿了,他如今都在外头忙什么呢。” 卜氏叹口气,道,“奶奶不提起来,我也不好说的。芸儿这孩子他倒是孝顺的,知道家里如今没有什么产业,自己成天想着出去找点事做,只是哪有那么可巧的事情出来等着他去做呢。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计,就算他肯做,人家也不敢要他的。如今成天在外头瞎跑,也没个头路。” 凤姐只笑着喝茶,听她说完,故作想了一想,方道,“即这样,我这里倒有个差事,不知道芸儿可做得来不。” 卜氏愣一下,方笑道,“奶奶肯抬举他,那是再好不过了,凭什么差事,奶奶就吩咐他就是了。” 凤姐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外头新弄了个香料铺子,嫂子你也知道,旺儿他如今身上的差事也多,成天忙的脚不沾地,哪儿有空照管呢,说起来,那里头倒也不乱,上头有在行的妥当人管事,下头有跑腿的伙计,只是缺个诚实可靠的人在那儿镇着罢了。今儿嫂子说起芸儿,我倒是觉得叫他去历练历练倒好,横竖是咱们自家骨肉,我是信得过的,总比外人妥当些。” 卜氏不意凤姐说出这一节来,倒像是天上下红雨,真真意外之喜了,忙笑着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的话,说道,“芸儿如今年纪还小,难得奶奶如此抬举他”云云。 凤姐笑道,“前儿他二叔也曾夸奖芸儿懂事,嫂子也不必太过自谦了,咱们家的爷们,哪个也比外头人家的强百倍。你回去和他说说,叫他这几日得空就去找旺儿说话,我这里自会和旺儿说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