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老人原是合着双眼,像是睡着了的模样,听见动静,眼皮颤了颤,仿佛十分费力地睁开来,声音低低的:“是阿晚回来了吗?”
“是,是我。”向晚越发难受,眼眶微红。
“哦,这么快,已经到了回门的日子了。”老人像是反应还有些迟缓,兀自嘀咕了一句,才慢慢地绽开笑来,“好好的,眼睛怎么就红了?我无事,不过是时气所感,歇几天就好了。”
说着,又吩咐奚伯伯:“快拿凳子来,坐下说话。”
奚伯伯一边答应,一边望了望站在几步外的司明玉,“老祖宗怕是今日眼神不好,您瞧瞧,和公子一同回来的还有谁?”
老人抬起头来,吃力地眯了眯眼。
司明玉走上前去,半蹲在向晚身边,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正形,“晚辈司明玉,给祖父问安。”
“……是你?”老人怔了怔,露出几分意外神色,“你瞧瞧,我这把老骨头,竟还劳动你来看我。”
见他支着手肘要起身的模样,司明玉劝道:“您别忙,都是自家人,还是躺着说话舒服。”
对面倒也听劝,不再勉强,恰好凳子也搬来了,她扶起向晚,按在凳子上,这人眼眶仍是红红的,看着也惹人心烦意乱。
老人拉着他的手,将他反复端详了一番,露出几分笑意,“几天不见,倒像是丰润了些,可见妻家待你是好的。”
向晚“扑哧”一声,让他逗乐了,总算不再是一脸愁容。
“这才几天工夫,哪里就胖了?”他羞涩里,又透出几分欢喜,抿嘴偷偷瞧着司明玉,“您这样说,我往后可不敢吃饭了。”
“祖父您听他胡说呢。”司明玉作无奈状,“他本就清瘦,又最是安静懂事,闹得我爹总怕我亏待了他,成天耳提面命的。我只盼着他再多养养身子,让人看了放心。”
一番说笑,屋里的气氛倒是欢快了不少。
老人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如今身子是不济了,可要替我多谢谢你父亲,这样照拂我们阿晚。”
司明玉应了,对面却并不挑别的话头,仍旧直直地望着她,沉吟了片刻,忽然正色道:“小王女,请你卖老身一个面子,阿晚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他陡然如此郑重,倒把司明玉给吓了一跳。
“祖父何须说这样的话。”她道,“阿晚既是嫁与了我,我定当疼他护他,您不用担心。”
老人点了点头,却显然并没有放下心事,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们阿晚,你怕是也知道,是个苦孩子。”
司明玉不敢乱动乱答,只“嗯”了一声。
“他当年刚回来的时候,只有这么高,又瘦又小的,都不敢抬头看人,叫人见了好生心疼。”老人用手囫囵比划着,“我那时便想着,这孩子别人不疼,就由我这个老糊涂的来疼吧。
“但我终归是老了,管家的担子都交到他们小辈手上去了。阿晚的身世苦,他父亲心里头,总是有些计较,我为着家宅安宁,有时候也无法十分为他出头,这些年来,着实是委屈了这孩子。”
他这样一说,向晚的鼻尖又酸了,勉强笑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您说它做什么?这些年我在祖父膝下,已经很知足了,如今又有妻主护着,您大可以安心了。”
老人点点头,眼睛却还看着司明玉,“你莫笑我话多,来来回回地唠叨。我只是总放心不下阿晚,总想将他托付得更稳妥一些。”
这话司明玉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是十分的对味儿。
人到了这把岁数,小毛小病乃是常事,她瞧着这位老祖宗的模样,像是还好,除了疲倦虚弱些,倒也看不出其他,但这话说起来,却怎么总显得不大吉利。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向晚,果然见他缩着身子,眼里含着一汪水汽,脸绷得紧紧的,像是强忍着的模样。
她忙道:“祖父的用心,晚辈明白了,定不敢辜负阿晚。您快别说这些话,您看,都快把阿晚给勾得伤心了。”
“怪我。”老人这才重现笑意,摸了摸向晚的脸,“回门是好日子,可不兴哭的。”
如此又转圜了几句,司明玉瞧着,他该嘱咐自己的话也说完了,难得回来一趟,没准人家祖孙俩还要说些体己话,便告了退,先出去。
奚伯伯送她到院门口,她原想去同金平侯喝茶的,转念一想,也不十分高兴去见她,就客气了一句:“您留步吧,劳您给指一指,花园怎么走,我去闲逛一会儿等我夫郎。”
“小王女这样客气,可是折煞老奴了。”对面笑眯眯地替她指了路。
她谢了一声,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