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大草鱼,几斤带鱼,几块大个的白莲藕。 还有些油盐酱醋什么的。 然后一家人往回赶,孩子们虽然连件衣服都没能买上,但是还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 腊月二十六还是集,但是不大了,就在邻村。 是查缺补漏的,往往一次赶集买不齐,想起来什么就再补补。 比如待客用的糖块,瓜子。 腊月二十八,炸年货。 先是孩子的零食。 用黏米面还有白面和面,加入鸡蛋和白糖,揉好了,擀成薄片,然后折三次,切成长条,每个长条中间再切一下,但是不切断,这样每个长条都能从切口处往外翻两下,翻成一个麻花。方言叫花花。 花花被油炸熟了一以后,很酥很脆。 孩子们都喜欢吃,方格也喜欢。 不过,这次弄的很少,没大人吃的份。 接下来炸藕合。 把白莲藕洗干净,切厚片,每两片中间都要连着不切到底。 然后把白菜和肉调馅,放进去,裹上面糊过油。 因为没钱,肉少白菜多,量也少。 但到底有油,已经很香了。 最后是炸带鱼。 把带鱼洗好,切段,先用盐简单入味,再裹面糊炸。 本来也很好吃,但是因为买的少,老太太怕大家吃的多,放了很多盐,齁咸。 然后每天都是琐碎的,忙,方格的主要任务是给写对联的霍云北打下手,这么一晃,就到了年三十。 大清早开始村里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 这一天,霍家老老少少都特别忙。 一大清早,女人们负责做饭,男人们则带着孩子把对联贴了。 霍云南负责老屋,霍云东和霍云西都各自负责自己家的。 贴完对联,就开始准备午饭。 别人家都是炖鸡炖排骨什么的,毕竟一年到头就奢侈这么一次。 可霍家因为霍云南把家底赔光了,可以说这年过的很一般。 中午是草鱼炖豆腐,炸藕合和炸带鱼一样的上了一盘,一盘年糕切片,还有一人一个白馒头。 这已经是霍家现在能吃到的最高规格的年饭了,虽然方格真心觉的味道不怎么好,但是大人孩子还是吃的很满足。 这一次虽然霍云北时不时看一眼方格,但是说什么也不敢像上次那样给方格夹菜了。 中午吃了饭,男人们就要准备上坟的事。 这时候就能看出男人的地位了,上坟只有男人可以去。 过年给祖宗上坟也需要带一串鞭,一壶酒,还有炸的鱼什么的,一样的一点。 最重要的还是烧纸。 就是所谓的纸钱,但是最土的那种。 就是一捆黄色的草纸。 去上坟前,先用真的纸钞每张上面划一下,叫打钱。 意思是赋予草纸了面值…… 一般都是用家里最大的钱,所以打钱是借用的方格手里的一张五十的纸钞。 晚上吃了晚饭,就是包饺子了。 白菜猪肉馅的,菜多肉少皮厚。 方格习惯性□□多馅多的,被老太太训了好几次。 包饺子是女人的事。 这时候霍家没电视,孩子们都出去玩了,因为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拉长明灯。 长明灯就是家家户户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一晚上不灭。 这样村里就灯火通明,小孩子就结伴跑出去玩游戏了,比如捉迷藏什么的。 男人们就凑在一起喝酒。 这顿酒其实是散伙饭了,所以哥几个喝着喝着就大了。 一喝高了,人品就立刻就显露出来了。 霍云南因为赔本的事,深深的愧疚,这喝高了就开始哭。 一会说自己对不起几个兄弟,一会哭着喊爹。 老大也抹眼了,说的很好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以后一起帮霍云南还债。 不过方格知道,这话只能当醉话听听,要是认真那就是自己想不开了。 方格想着还是多看了霍云东一眼。 分家的第二天,霍云东就鼻青脸肿的,他说自己摔的,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是被打的。 想必是因为他开口承担了五百的债务,被媳妇打了,至今额角还有点发青。 老三喝多了一直抽烟,抽的满屋烟雾缭绕,见兄弟们都哭了,他也抹眼,说自己已经俩闺女了就想要个儿子。 霍云北酒喝的少,只是听,话也说的少。 方格一直以为他是兄弟四个最清醒的一个,可是推着他往自己屋走的时候,他对方格说,“你把刘大壮叫回来,我去替他引开人。” 她低下头,看着眼神清澈的霍云北,明白他也是醉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方格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激动的手心里都有些出汗。 就连把醉酒的霍云北搬上炕,似乎也不那么吃力了。 她拉着霍云北的胳膊,有节奏的晃动,嘴里说着让他放松。 慢慢的,霍云北眼神开始迷离了。 方格觉的火候差不多了,柔声问他,“能不能告诉我,你受伤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云北很是抗拒这个话题,眉头皱的紧紧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秘密放在心里会让你越来越痛苦,不如试试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很轻松了。相信我,我会帮你保密。” 也不知道是方格的声音清澈温柔让他觉的信任,还是酒喝多了真的醉透了,霍云北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是表情明显有了松动。 方格看见了希望,继续加把劲,“来,说出来吧!只有你说出来你为什么痛苦,我才能帮到你,这样你的腿才能重新站起来。” 大概最近太迫切的想要腿好起来,方格这句话显然说动了霍云北。 犹豫了一会,他终于开口,“那晚上,我和来住外婆家的刘大壮一起在黄河边上玩,我突然看见一个人踉跄的往我们这跑,后面有几个人在追,看起来不像我们国家的人。那逃跑的人跑不动了,晕倒在我身边,我看见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张军官证,就想到没想背起他往前跑。” “大壮也看见了,他说和我分头跑,引开一部分坏人。我答应了,他往护河堤上跑,我就往河里跑,背着那个人扎进了河里,黄河中心一片草掩盖的地方有一个小土坡,只有我知道那里有草没有水,我把受伤的人藏那里。” 他说这些的时候,明显的很难过,眉毛紧紧的皱着。 方格有些奇怪,这似乎听起来很正常,最起码不至于让他有站不起来的刺激吧? “你明明很勇敢的救人,那么应该不是害怕受伤或死亡,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 霍云北表情又明显的抗拒起来。 方格干脆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拍打着他安抚他,“你相信我吗?如果相信我,你告诉我原因,我才能帮你治好腿。” 好一会霍云北才低低的开口,说不出的自责和愧疚:“大壮死了。” 方格没说话,她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大壮是谁。 霍云北说出了第一句,似乎容易了很多,把头靠在方格肩膀上,开始吐露自己曾经埋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如果我和大壮换着方向跑,那么大壮就不会死了!他才16岁,那么年轻!” 方格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和他一起玩耍的刘大壮。 她恍然,原来,他是愧疚和自责。 方格柔声开解他,“那你想想你当时为什么不让大壮去背人,而是自己要去呢?” “大壮虽然名字叫壮,可是人很瘦,背不动人。”霍云北点黯然的垂下眼,“他也不会游泳,更不知道那个河中央的笑土坡。” “对啊,你知道他背不动人,没法救你们想救的那个军人,所以你想背着人跑,引走大部分风险,那时候想起来还是他更安全一点,对不对?” 霍云北点头,“大壮跑的很快,我以为他会没事的。” 倒是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人算不如天算,你也没想到那些人会舍弃你而去追他啊!” 霍云北呜呜的哭了起来,“我听部队的人说,他们去追大壮是把他当成我救的那个人了,他们背影很像!早知道我去引开坏人了。” 二十来岁的男人,哭的跟个孩子似的,声音里有愧疚自责还有一丝委屈。 方格注意到了,灵光一闪,问他:“是不是大壮的家人责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