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真牛……牛逼呢,”邢策冲着姜颂翘大拇指,“我就没听说过,仇家喊你赴鸿门宴,你在仇家办公室睡一整天?我他妈油,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我服你。”
“不是办公室,是会客室。”姜颂懒洋洋地纠正他,打了个哈欠,“这事儿过了一个礼拜了,甭天天念叨我啦。”
但他那天的确在会客室睡到了天黑,等他醒了顾长浥已经走了,还是周秘书送他回的家,“合作”的事也只能暂时缓缓。
邢策瞪了他一眼,“你感,感觉怎么样了?今天这个项目必须去吗?我听说那个汪总特,特别能喝,还喜欢押着别人喝。一杯一,一百万的事儿他没少干。你这病刚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生意场上谁管你病不病的?”姜颂看着窗外略有些刺眼的余晖,浅浅一笑,“既然身在局中了,很多事当然不能全由着自个儿。”
“那你就,就不能缓缓?”邢策叹了口气,“就非得跟,跟这个项目?”
“汪辉摊子不大但是面广,跟杨广源和吴家都有过合作,直接查杨广源和吴家的关系不好查,多了解一下他们的伙伴,也算一个途径。”姜颂今天穿了一件芥绿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白色的麻质西装,整个人干干净净的,很清爽。
“哥,”邢策说话时带着一些犹豫,“我,我知道,有些事儿你心,心里过不去。但毕竟这么多年了,你……”
姜颂知道他想说什么。
从前姜父还活着的时候,算是压着姜颂学商。
但他自己志不在此,只想跟着顾伯修学好书画,以后当个闲散艺术家。
为了这个事他没少跟父亲起争执,但姜父本来就是老来得子,年纪大了之后一力承担姜家的事业也是有些吃力。
尤其后来顾伯修去世了,姜颂彻底走上了他爸给他铺好的路。
姜父刚出事那一两年,四周豺狼环伺,都想着姜颂年纪尚小,趁机瓦解姜家,分得一杯厚羹。
体面是无法体面的。
虽然从他出生就有意栽培,但姜父并没来得及让姜颂体验社会上真正的艰险。
那些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伯父叔叔一转脸就朝姜家的股份伸手,二十四岁的姜颂尚且不能完全领悟人情世故的圆融,一夜之间把整个商圈得罪了一个遍,至少硬是在风雨飘摇里把姜家撑住了。
“你本来不是不不,不想干这行吗?”邢策挠挠头,“要是你能想开,你干别,别的,我也都支持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呀,”姜颂笑了笑,从后座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
邢策有些沮丧地看了他一眼,“你明白什么呀你?你明白你,你就不会把身体祸祸成那样……你要跟命斗我都支持你,但你最好,最好自己清楚。”
“吴家吗?他们哪配当我的命呢?”姜颂肆意地笑着,“我想要什么我很清楚,你放心。”
邢策看着他打开车门,嘀咕着:“少喝点儿,就你,你那破身体,别又让急救中心给我打,打电话。”
饭局约在一间格调很高的雅间,中间一具水晶石长几,从一头到中央列着五花八门的红黄白酒,另一头是些冷碟和果蔬。
姜颂是按时间到的,过了半个小时那位汪总才带着几个人露了面。
“呦,小姜,久等了。”汪总身形微胖,手腕上卡着一块江诗丹顿,高尔夫球衫,浅色休闲裤,典型地方支援中央的中年发型。
他笑着握了握姜颂的手,潮湿微凉的胖手沾了姜颂一掌心的汗。
“路上有点堵,你见谅。”他亲昵地凑到姜颂耳边,一股混着烟味的酸臭直冲鼻腔。
“是,雪天路滑。”姜颂笑着略点一下头,把他让进中间的主位。
汪总拍了一下旁边的座位,“小姜,我接到你消息还挺吃惊的,我以为你们小年轻不爱和我们这些老头子合作呢。”
姜颂不动声色地和他稍隔开一段距离,“经验还是应该多向前辈学习。”
“来,别干说,我们动筷子。”汪总向姜颂碟子里加了一片鸭胸,“我也爱和年轻人打交道,保持年轻的心态嘛。”
“我自己来,您别客气。”姜颂做出一副当不起的样子,给两个人各点上一杯茅台,“一直想找机会和您合作,这次实属难得,我敬您。”
他一抬头干了那杯酒,汪总的目光落在他扬起的脖颈上,目光暧昧难明,“好说,提携后辈,应当的。”
赚钱事小,吴家和杨广源之间的关系不挖不见天日,这次的项目姜颂志在必得。
菜没吃上几口,姜颂的杯子空了又满,很快眼梢上就染了一丝粉色。
“素有耳闻,我们小姜酒量很不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汪总一招手,服务生端着醒酒器上来。
“我在澳洲弄了几个种植园,自己酒庄酿的赤霞珠。”他把高脚杯递给姜颂,“你品品,和法国那些便宜货不一样。”
姜颂眯了一下眼,感觉一只手有意无意地从他大/腿上掠了过去。
“小姜,”汪总的声音里带着些试探,“你和顾长浥顾总,很熟?”
这些事和顾长浥没关系,姜颂最不想搅进来的人就是顾长浥。
顾长浥靠着自己打拼成了呼风唤雨的顾总,姜颂希望他和自己那些到现在都没扯清的污糟事不要染上半点关系。
“谁?”姜颂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酒意,“顾长浥?算是我家的旧交吧,他后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噢你别见怪,”汪总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往姜颂的杯子里倒了大半杯威士忌,“我们都听说你和顾总有些旧交情,正好咱们话聊到这儿,要是你和顾总关系好,以后我们也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是不是?”
姜颂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冷了冷,声音还是笑着的,“那我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我是万分真诚地想要和汪总合作,但要在顾总面前说话,我也排不上号。”
汪总和身边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朝姜颂微微笑着,“小姜,我这个项目不大不小的,但也很多人想要,想必你也知道。”
“是。”姜颂噙着一点笑,将冰凉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我很感谢汪总能给我个机会。”
“哎——别谢得太早了,”汪总看着手下把酒给姜颂满上,“我很愿意给你们年轻人施展的机会,但是我也得看到你们的实力,你们的诚意。”
姜颂没有二话,利落把酒干了。
“年轻人,这地方我得给你上一课。”汪总脸上生了一层油,被雅间里的灯光照得泛黄,“你这喝酒的样子,很漂亮,但是缺点味道。”
一只汗毛浓密的手搭在姜颂膝头,“你太不柔和了,我是前辈,又不是灌你酒,你何必喝得如此硬气?”
姜颂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的毛手,毫不迟疑地把他推开了,“项目上的事,汪总可以放心交给我。”
“放心,项目我怎么会不放心。”这样说着,汪总的脸明显冷了几分,向沙发上靠了靠,“只不过我听说姜家的股份小姜一直握得很牢,还是想……看看你的诚意。”
酒桌子上的政治,姜颂从小耳濡目染,只不过他从来不是求人的那一方。
他不肯让这个老东西占便宜,也不可能让姜家的股份给他。
那就得喝,喝断肠子也得喝。
姜颂给自己倒了一分酒器的茅台,一声不吭地慢慢一口喝完了。
汪总的目光果然缓合了一些,“年轻人嘛,都要有这个经历的,来,咱们按年纪算,我是你老大哥,一起走一个。”
汪总走酒盅,姜颂走分酒器。
酒液已经让他的口腔麻痹了,姜颂看着房间里细碎的灯光有些不真实。
他知道情况不大好。
他不容易醉,但是一醉就醉得很快。
忍一忍,他咬着牙想。
再喝几杯,这个项目拿下来,他能接触到杨广源的历史信息,当年的真相就离他近一步。
他听见液体落入杯子的轻响,有点看不清是黄的还是白的,刚要往嘴里倒,手里一空。
姜颂有些茫然地抬头,一大团又黑又高的影子。
他看不清了。
“顾总!”汪总很惊喜地站起来,“您怎么大驾光临?坐坐坐。”
顾长浥的声音一响起来姜颂就知道他在生气,“姜先生和我谈合作谈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原来是来和汪总促膝长谈了?”
“不敢不敢!”姜颂听见汪总惶恐地否认,“我问过小姜,他说和你没合作的,对不对,小姜?”
姜颂醉得太快,一心想着今天来的目的,很茫然地点了点头,“那汪总,我们合作的事,算是说定了吗?”
顾长浥面色阴沉地转向汪总,“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和你是旧交,后来没什么关系了。”汪总一字不落地复述姜颂的原话。
“是吗。”顾长浥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桌子上那些被姜颂喝空的杯子和酒瓶,眼睛缓慢而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要的盘子,汪总愿意交给我吗?”
顾长浥的“合作”传说整个商圈无人不知,汪总脸上立刻见了汗,“顾总愿意屈尊降贵跟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合作,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们这差不多都和姜家谈拢了,也不好半路上……”
顾长浥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过去,“那就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汪总哪敢再多说半个字,只是不停抬手擦汗。
“那最好。”顾长浥冰冷的目光转向沙发上的姜颂。
姜颂几乎已经陷入了昏睡,柔软的碎发遮住了半边脸蛋,说不出的脆弱和迷人。
汪总看着顾长浥毫不手软地把姜颂拦腰扛了起来,很怕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烦,“顾总顾总,您和小姜有什么过节可以等他醒了再文明解决。小姜今天是来跟我吃饭,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这边也不好交代……”
顾长浥转过来的侧脸带着些凶狠的意味,一瞬间仿佛野兽露出獠牙。
“那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打算,万一他有事,你到底要怎么交代。”
*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街上挂着的红灯笼点起来,还盖着雪的绿化带上飘着“喜迎新春”的横幅。
看着顾长浥扛着昏迷不醒的姜颂从饭店里出来,周秘书急忙把后车门拉开,安静地垂着手让在一边。
顾长浥把姜颂扔在车后座上的动作带着气,几乎是粗鲁的。
瘦归瘦,姜颂毕竟长手长脚的,摔到后座上的时候腰被窝了一下,很不舒服地低声哼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