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满月祭　　　　城主府中，永夜此地只有黑夜，只能根据昼夜草来判断时间，顾然看着莹绿光芒极胜，应该是处于白昼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垫着脚尖张望着树顶上，只因为枝丫处蹲坐了只黑色的猫儿。　　　　“让开。”说话的是后来的一个女孩，她的脸顾然看着并不陌生，因为正是自己每日在镜子当中看着的那张脸，这应该就是几年前较为年幼的重欢。　　　　这是重欢，那么另一个则是重云了。重欢说罢了，便动作利索的几下爬到了树上去了，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只蹲在树杈处的黑猫。重云在树下面张着手，似乎相让重欢将猫先放在她那儿，好方便下来。　　　　重欢却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兀自一手怀着那猫儿，只用一只手爬下来。一只手总归是比不上两只手那般灵活方便，在踩着下一处时候不小心滑了下，手背蹭了一块，头也磕着了。　　　　“没事吧。”重云走到面前问她。　　　　“你这样不累吗？我不相信你对于那件事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般讨好我。”　　　　重欢不看重云，只是把那猫放走了，幽幽的说了句：“傻猫，连睡午觉的地方都不会挑，世间总有爱管闲事的人扰别人的雅兴。”　　　　顾然看见重欢站起来便自己走了，那天重欢被叫到了重玄的跟前，挨了重玄的责骂，只因为爬树在身上添了伤口。其中缘由便是重玄掩盖着的一个秘密，顾然从这梦境之中所得知的。　　　　重玄最爱的女子，不是他的嫡妻居氏，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子，那个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便撒手尘寰的薄命凡人。留下的一个天生不足的孩子便是重云。　　　　城主府之中供养着一株镇府的血合欢，代代都是由重氏宗主亲自供养，血合欢只认一主，以血为引，十年魂力供养，血脉相连是为稳定续命上选之法。重欢与重云皆拥有永夜城重氏血脉，但要以血合欢续命，必须使得其先认主，需要连续供养十年魂力。　　　　当年重玄发觉居氏施行招魂之法，召回一个魂力异常充沛的幽魂附体在了早夭的婴孩身上。心中便生出一计，将重欢与重云两人魂魄交换，重欢供养血合欢，十年之期足够时再将其换回，那么重云既无需耗费魂力供用，也可享有续命之效，换回之后便能以重氏嫡女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占尽了所以的好处。　　　　“与你说过多少次这身子不能伤着，还当真以为这是属于你身体吗？”重玄冷冷的看着还是个孩童的重欢。　　　　重欢神色淡淡，显然已经对这种责骂习以为常了，待到重玄说完了才不急不缓的回道：“属不属于女儿不知，只知道此时用着的是女儿，爱如何便如何。”　　　　料定了重玄的不会动她分毫，想来再是气恼也必然投鼠忌器，重欢毫无畏惧的回望重玄。重玄无意隐瞒重欢自己只是个替代祭品这件事情，重欢一直是知道的。　　　　“师姐，师姐。”　　　　伴着呼唤的摇晃使得顾然不得不从梦境之中醒传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床边是一脸焦急的明修。顾然定了神看着明修，问他道：“怎么了，你怎么这副神情，我又睡了很久吗？”　　　　其实即使明修告诉她自己又睡了好几日，顾然也不会感到太过惊奇，毕竟今晚的这个梦如此之长。　　　　“三天，师姐您这回睡了三天。”　　　　“你是害怕我醒不过来吗？”顾然打了个哈欠，看着明修才刚刚和缓了一些的神色。“放心吧，我应承过你还会回去请你喝酒的。之前不是让你早些回去师门的吗？怎么还待在这里。”　　　　明修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走之前还是好好地跟师姐您道个别，没想后来再来您便是一直睡着的了。”　　　　顾然看着明修道：“府中的人应该不会让你轻易进来我这院子里来吧，你说你这几日都有到这儿来看我，如何进来的？莫不是如上次一般夜里偷偷翻墙溜到我窗口下边吧？”　　　　听了顾然这么问话，明修便不说话了，耳朵尖尖红着，顾然便知道了自己这回是猜对了，也不想过于再去为难这个小师弟，只是笑笑不再去提这个话题了。　　　　“今日是什么时候了？”顾然转了话题问明修。　　　　“十五了。”明修回答道。　　　　“遭了。”顾然面色一凛。重欢供养这府中血合欢已经足够十年之期了，这次被召回来多半是因为魂力供养将竭，这身体再不续命已经撑不住了，是时候将身体换给重云了。　　　　永夜城的魂魄转移秘术，只有在满月充盈的时候，在谷中祭台施行此法，将魂魄进行转移。今夜便是满月，想来这永夜城主府中今夜并不会太过太平。　　　　“府中这几天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异动？”顾然皱着眉头询问明修。　　　　“好像重城主之前不在出门去了，前几日回来的时候亲自接回来一个人。”明修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顾然的问题，想着又蓦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一样，府中的人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似乎在准备什么重大的祭典。”　　　　“先不说其他的了，师弟你要道别也好好与我道别了。师姐我祝你一路平安，仙路顺利，早日大成。”顾然一溜嘴的说着。　　　　此时顾然也无暇他顾，伸手拉起明修便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嘱咐道：“现在我就送你出去，若是见着别人你一概什么不知道，只说师门急召便是了。”　　　　“师姐，我...”明修被顾然一个劲儿的拉着往前走，这时候似乎还想说什么，两人面前的通路便立着个人正正的挡在了前头。　　　　“大小姐，您总算是醒过来了。”不是其他人，正正就是城主府中的主管。今日他身上穿着的衣袍有别于那日穿的，上面有着繁复符文刺绣，宽大庄重看着像是某种仪式的服装。　　　　他看向顾然拉在身后的明修，打量着行色有些匆匆的两人，露出一抹看似恭敬的笑意道：“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呢？”　　　　“我师弟今日要返回师门去了，我这个作为师姐的，送他一程有何不可？”顾然并不怯，即使是重玄也不会大事之前擅动她，谅那人现在还不敢拿她如何。　　　　“不是，大小姐，城主命我只要您一醒转过来就请您过去。这位浮游台的小仙长若是着急回去师门，我另外派府中其他人送他离去。这样大小姐您看如何？”这管事十分精明，也不与顾然硬来，商量着说道。　　　　“那便有劳了。”顾然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建议，转头对身旁的明修说道：“明修师弟，您先行回去师门，代我向我师父他老人家报声平安，只说我已然大好便是。”　　　　明修还在犹豫，顾然便笑着宽慰他道：“听话，去吧，师姐我很快就回去。”　　　　前边的管事已经向顾然这便是做出了一个有请的姿势，顾然与明修说完了话，就跟了上去，永夜城管事宽大的仪式衣袍下摆随着行走的动作微微翻滚起来黑色的波浪。　　　　顾然跟着那人的身后，穿着同样符咒纹饰衣裙的府中婢女手中提着散发着淡淡幽光的提灯，她们分作两列缓缓行在顾然的两侧，一路上都低头缄默着，神色沉凝庄重，似乎在赶赴一场重大的仪式。城主府中到处都有的昼夜草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看着十分像是成群的流萤栖息在青草上。　　　　过了几道重门，府中居然有如此洞天，一处低陷的谷底，顾然发觉他们开始往下行，此处已经看不见发着荧光的昼夜草了，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片低地亮堂得很。　　　　行在两侧的婢女们停下脚步将像鸟笼子一样的提灯打开，顾然这次总算能够看清楚那里头囚禁着的奇异生灵了，翠绿色半透明的蝴蝶，此时被放出重获自由的荧光蝴蝶扇动着翅膀往上飞。婢女们纷纷将兜帽戴上，将一张张年轻美貌的脸庞遮掩在黑暗之中。　　　　顾然抬头看见谷底顶上一轮又圆又大的无瑕皓月，将清冷的银辉洒满这片地底。一行人继续往前，谷底中心处那一片灼烧一般炽烈的血红使得顾然不由得睁大的眼睛，这棵合欢树比之她梦境之中更加壮烈诡艳，一树血红的丝绒状合欢花盛开一片，犹如一簇通天的烈焰。　　　　身穿血红色祭袍的重玄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手持法杖一样的祭器，顾然眯眼瞧着发觉重玄面前的平台上躺着一个女子，身着素色衣裙的重云。　　　　“请大小姐上祭台。”管事说着便撤了一步退到一边，将通向祭台之上的路让给了顾然，与身后的永夜城婢女垂首恭敬的立在了祭台之下。　　　　此时红袍重玄也转身俯视着祭台之下的顾然，眼神之中有着等待多年的迫切热切。显然现在于他而言，重欢他是为救女儿培植多年终于能够能够派得上用场的救命药。　　　　顾然一步步走上去祭台上边，重云现在所躺着的石台很大，她只躺了半边显然另外的半边空位是为她而留的。重云睡得静谧，脸上呼吸都十分的和缓。　　　　重云面色白净，乌发如鸦羽一般柔顺，肖似胥越记忆当中的子渡上仙，兜兜转转，原来生得像是胥子渡的并不是重云，而是重欢。　　　　顾然有些胡思乱想，如今胥越对重欢这个徒弟都是宠爱有加，关怀备至，若是重欢用的是自己原本的身体，有着生得肖似胥子渡的脸庞，这等得天独厚的师恩宠溺是否会再加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