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前。
江面上仍被浓雾般的黑夜笼罩,只有波涛在平静无波下暗自汹涌。一艘平平无奇的船避开主要河道,孤零零行驶在江面上。
一阵江风吹过,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来。一抹暗淡月光穿过菱花窗格洒在枕边。一十四五的半大少年躺在床上,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睡梦中都承受着极大痛苦。
“母后!”少年在睡梦中突然惊呼出声,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乱民冲破东宫时铺天盖地的鲜血,伸手一摸,背后已是冷汗涔涔。环顾四周,这才回想起自己是被匆匆赶来的指挥佥事陈方阙救下。
陈方阙是陆老将军的旧部,因受多年前的那桩事牵连,在朝中始终不得重用,必定是舅舅离京前嘱咐他在暗中照顾自己的。
听到室内的响动,室外立马有仆妇进来查看,随后陈方阙也跟着进来,见他已经清醒过来,喜不自禁,立马跪下,“太子殿下,臣等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少年听到那刺耳的“太子殿下”,眼里闪过一丝似悲似怨的自嘲,“陈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陈方阙垂手站在侧旁,“殿下可好些了?船上还有医士,可要唤医士进来再为殿下诊断?”
“不必了。”少年单手撑在床榻上,声音稍显低沉,“父皇呢?”
“陛下已经带着二皇子先一步南巡,咱们的船只要再行两日,若是方向不错,应当就能追上龙船……”说到这里,铁塔般的汉子面上也忍不住显出些讪讪之色,声音低了下去。
少年轻轻抬手,止住他接下来令众人都尴尬不已的话。皇上匆匆南巡已是有愧列祖列宗,临行前竟然只顾着带上宠妃和庶子,完全忘了元后所出的嫡子,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太子殿下恐怕……
“孤累了,陈将军先退下歇息吧。”
陈将军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退下。少年只着里衣,独自坐在床头,久久望着窗外的一线明月。
自从数十年前外祖一家折损在疆场上后,父皇就厌弃了他和母后。朝中数十年来对立嫡的争论,于他都是折磨,朝臣们一封封地上书,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父皇从不爱他、从不期待他的降生”这个事实撕得血淋淋,摆到他面前来。
最后被立为太子也不过是一场闹剧……他连母后的牌位都没能护住,还能护住什么?
少年起身站在榻上,推开轩窗,裹挟着水汽的江风立马涌入房中,吹得他鬓角发丝散乱飞舞。
数息时间后,一道重物入水的声音传来,轩窗大开着,房内已无少年单薄身影。
*
因太子恐怕危在旦夕,陆临江安排杨尚立即北上搜寻,而他则带着盛郦溯流而上,先去救驾。
杨尚另乘了一条船离开,陆临江交待几句船夫后,回到船舱中,却见那小姑娘正抱膝坐在榻上,睁着一双略带湿意的大眼睛看着他。
“七叔……”
“抓紧时间睡一觉,后面忙起来就没机会睡了。”
“知道了。”她立马应道,却盯着这船舱中仅有的一张榻床犯了难。
“辛苦你了。”陆临江解下身上的披风,放在床尾,说罢,不再看她,自行离开。
盛郦分明没别的意思,却忍不住红了脸。待船舱外又传来陆临江吩咐船夫的淡淡声音,她才终于伸手拿过那件披风,颤抖着手盖在身上。
披风太长,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冷冽而清淡的味道弥漫在鼻端。数息时间后,她红着脸拉下披风,如此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江面上都天光大亮后,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船舱外,陆临江迎风站在船头,清晨凛冽的江风吹得他长发飞舞。
“七爷,您先上药吧,伤口瞧着好像又裂了!”这老船夫是老将军的旧部,善水性又略通医术,见他腰侧衣衫颜色深些,忍不住出声提醒小主子。
他应了一声,解开衣衫在船头坐下,拆开昨日匆匆包扎的伤口,见到伤口果然又撕裂了。他取过老船夫备下的伤药,独自慢慢包扎。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独自向着动乱中的京都而行,身畔江风江水拂过,他想起此刻正睡在船舱里的小姑娘。
旁人都道此行万分凶险,她却仿佛全然信赖自己一般,没有半点惧色,此时还能安稳入睡。
听到里面不再有翻身的动静后,陆临江迎着远处的朝阳,摇头笑了笑。
*
当初豫地的百姓揭竿而起,众人都以为不过是小打小闹,直至打到京城,众人才如梦初醒。
乱民突如其来,天子与庶民都匆匆南逃,那圣驾应当不会离国公府的船太远。
果然,一日后,当几人进入临清地界时,远远的江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此船不似旁的世家大族所用船只那般雕梁画栋,船身用乌木制成,外裹铁片,显得庄重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