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姝回头,就见穆林氏和红袖端来了饭食,而穆清言则搭着穆清止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穆清止大老远就瞧见穆姝同客人混做一处,难免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妹你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穆姝郁闷的撇了撇嘴,不愿叫穆清止知道自己正缠着元七问长高的秘方儿。 “没事就快过来吃饭!”穆清止一开口又踩穆姝的痛脚,“小娃娃就得多吃点才能长得高啊!” “二哥!”穆姝气得直跺脚,“你又欺负我!” “我哪有!”穆清止大刺刺地坐下来,又一脸无辜地回头问穆清言道,“大哥,难道我的话有错吗?小孩子可不得猛吃猛长么?” “咳——”穆清言昨晚才叫穆姝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会儿哪敢再惹穆姝不高兴,当即只能装聋作哑地低头看自己面前的碗和稀泥道,“二弟,姝儿还小呢——” “不小啦!”穆清止眼观八方,穆林氏才在他跟前搁下一盘菜,他立马就举筷子要去夹。奈何红袖早就防备,他的筷子才挨到盘子就被狠狠打了手。 穆清止脸皮甚厚,挨了一记打也只是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口中继续道:“换了我,八岁早有四尺高啦!”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惯爱护短的穆林氏听不下去了,随手抄起一块猪蹄就塞到了穆清止的嘴里。 穆清止乐得眉开眼笑,果然抱着猪蹄开始啃。 “菜都上齐了,都过来吃饭吧!” 穆林氏一开口,原本还按捺着蹲在那里的元七立马站了起来,而灌凉水中的阎刀阎也连忙挺胸收腹地坐好了。 穆姝气鼓鼓地在穆清止对面落了座,而元七则被安排在阎刀阎边上。 负责盛饭的红袖只觉自己的背上粘了四道热切的眼神,从上座到末席,几乎是一路跟到底。待到轮到那两个客人时,她少不得要往他们的饭碗里多添一勺子米饭。 这天穆家的朝食着实丰盛了些。一大盆山药炖猪蹄,几色新鲜菜蔬,外加一碟子松花蛋拌豆腐,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口水直流。 元七还好些,虽然目露渴望,但因为生得乖巧清秀,看着倒也顺眼。反观样貌差强人意的阎刀阎,那流于表面的馋样难免就惹眼了些。 穆清止看在眼里,想了想就悄悄儿将猪蹄往穆姝跟前推了推。 果不其然,那头的穆姝等人才举起筷子,这头的阎刀阎和元七就如饿了三五年似的胡吃海塞起来。 他们风卷残云般的刮空了最跟前的松花蛋拌豆腐和素炒茭白,然后在穆家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路席卷向那盆山药炖猪蹄。 因穆林氏心疼孩子,自打昨晚知道穆清言不慎崴了脚之后,她便一直念叨着要弄些好东西回来。今早更是天不亮就带着红袖出门,那般仔细地从猪肉荣那里选出条最好的猪蹄,回来后又洗又烫,又腌又炖的费了好些功夫,这才做出这么一盆咸香软糯、胶汁四溢的山药炖猪蹄来,为了就是以形补形,好叫伤了脚的穆清言好好补补。 如今这盆山药炖猪蹄上桌后只穆清止啃了一块,余下人统统都还没动过,而元七和阎刀阎举着筷子三两下就夹空了小半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此举无异于在穆姝的虎口中夺食。 怒火中烧的穆姝顿时拍桌而立,口中更是怒吼出声道:“不准你们继续吃了!这是我的!我的!” “呃——” 狼吞虎咽的阎刀阎冷不丁被吼了一嗓子,一不小心就叫骨头卡住了。而边上吃相还算斯文的元七则捧着碗筷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舀汤夹菜的声响顿时消失无踪,众人面色各异的端坐自己的位置上,只有个满脸涨红的阎刀阎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哧个不停。 桌上已经不剩多少东西了,看着那几个光溜溜的盘子,穆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还有你!都不许再吃了!”她眼如利刀的将阎刀阎和元七来回剐了一眼,末了又瞪着嘴角淌油的阎刀阎气道,“方才你不是说自己吃的不多吗?吃的不多还把我家的盘子都刮的一点汤汁都不剩?吃的不多还把我家的猪蹄啃了一半?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上桌吃饭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阎刀阎三月前从她大哥手里哄去了一月的俸银,害得他们省吃俭用地吃了许久的粗茶淡饭,心里顿时更气了。 阎刀阎叫骨头卡了喉咙,别说开口辩解,便是喘气都有些痛苦,亏得边上的元七甚是贴心的伸手在他背上怕了一下,他这才得以将那小块骨头吐出来了。 顺过气来的阎刀阎简直委屈的不得了,当即就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呜哇哇哇——小生没有——小生没有——”壮健如牛阎刀阎趴在桌上哭得好不伤心,“小生没多吃——” “……”穆姝有些傻眼,她万万没有料到阎刀阎会来这一招。 同样傻眼的还有穆清言和穆林氏,挨着阎刀阎坐的元七更是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咳咳咳——红袖快给阎公子倒杯茶!”心思灵活的穆清止率先反应过来,他抬手按住心口,又做出虚弱的模样边咳边劝慰阎刀阎道,“阎公子莫要着急,先喝杯茶冷静一下。我们有什么好好好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与此同时,红袖也机敏地将茶水递到阎刀阎手边道:“请公子用茶!” 哭得涕泪横流的阎刀阎抬头将茶一口灌了下去,然后语带哭腔地控诉道:“小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以往过路的地方出了烧杀抢砸的案子,他们二话不说就先拘了小生去文案,小生明明只是路过,连那些地方的边儿也没蹭到,他们也疑到小生头上,就因为小生长了这么个模样——” 穆姝拿眼多看了阎刀阎那张凶气侧漏的脸,不觉有些讷讷。他那张脸简直比山贼还要山贼,也难怪一路有人疑他犯案了。 “小生行的端坐得正,别看小生这副模样,家里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越说越委屈的阎刀阎简直泣不成声,“谁——呜呜呜——谁能想到如今吃个饭也会疑小生吃太多——呜呜呜——小生实在是太冤了,小生没有——呜呜呜——不信你们看小生跟前的骨头——小生明明才吃了一小块猪蹄——” 边上递茶水的红袖觑眼瞧了瞧阎刀阎面前那个盛骨头的碟子,果然只找了几块啃得分外干净的零碎小骨头。她心里拼凑了一下,很快就推测出他之前啃得大概是块猪蹄尖。 于是她马上转头冲穆姝努了努嘴。 看着哭瘫在桌上的阎刀阎,穆姝顿时有些懊恼。看样子自己当真是错怪人家了,早知道他会嚎成这样,她就不说那些气话了。 但是转目再看那些被刮干净了盘子,穆姝就不由得又想起那只叫阎刀阎舔的油光噌亮的粗瓷碗。 明晃晃的先例就摆在那里,再加上阎刀阎那膘肥体壮的身板儿,也怨不得穆姝会误会了! “对不起嘛!”心怀愧疚的穆姝少不得凑过去轻轻推阎刀阎的胳膊道歉道,“是我错怪你了,我道歉,所以你不要再哭了!” “呜呜呜——”阎刀阎自小到大没少因为自己的长相吃亏,这会儿一气儿嚎出来,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穆姝尴尬的要死,一是因为歉意,二是因为……阎刀阎哭嚎的着实太过惨烈,她已经看见有人凑在她家院门外头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了。 唉,本来家里就不消停,进出都能听见邻里间嘀咕她家,如今再添上自己弄哭一个恶霸般的壮汉的事情,还不晓得会传成什么样!穆姝正是好面子的年纪,光是想到那几个会冲她叽呱哄笑的毛头小子,她就郁闷的不得了。 “那个——阎公子——”魂飞十里的穆清言总算回神了,他磕磕绊绊地出声劝道,“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呜哇哇哇恩公啊——”穆清言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阎刀阎哭得就更起劲了,“恩公啊——小生该如何是好啊?小生对不起恩公!恩公明明赠了小生盘缠好让小生进京赶考,结果小生连考场都没能进去,就这样无功而返!小生没脸回家见乡村父老了!小生——小生真的是——呜哇哇哇——恩公——小生该如何是好啊——” 阎刀阎的哭声简直能将穆家的屋顶都掀翻了,穆姝被嚎得头都疼了,而不知如何安慰阎刀阎的穆清言则有些慌张。 “唉……阿弥陀佛——一大早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没能好好吃上饭的穆清止捧着胸歪到穆清言身上哼唧道,“大哥我不行了,你快扶我回房休息!” “二公子你莫要添乱了!”看不过眼的红袖忍不住提醒穆清止道,“大公子才伤了脚,还得你帮忙扶着才能走路呢!” 穆清止眼珠子一转,立马折身靠向另一边的元七。谁知还不等他装模做样地找机会离开这里,就一眼瞥见元七碗边那一摞小山似的骨头。 大为意外的穆清止连忙将元七从头到脚的扫视了一遍,然后摇头感慨道:“想不到本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小公子平时也吃这么多吗?” 一时间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元七,就连哭到几乎肝肠寸断的阎刀阎也转头看他。 元七甚是乖巧地坐了半天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就没从那盆山药炖猪蹄上挪开过,这会儿听得穆清止问他,他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认真回答道:“平时吃的比今天多。” “……多多少?”穆清止好奇心上来,就笑眯眯地追问道,“饭要吃三碗?” 元七垂眸细想了想,然后用手在自己吃空了的那个饭碗外比划了一下道:“这么大的,三碗!” 穆清止看着他足足比划出饭碗的两倍大小,一时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凝固。然而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听得元七用了清纯无辜的脸继续道:“有时候没米了,就吃一条獐子腿。” 阎刀阎悲从心中来,不免又哭着对穆清言道:“难怪小生方才总是夹不到想吃的菜,想来必是这位小哥抢着都夹走了!小生十筷子伸出去也只夹到一两回,半天也没吃上几口东西!” 穆清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嗯嗯啊啊地僵了许久。 “獐子腿是有多大?”而没见过獐子的穆姝则满眼茫然的问穆林氏,“娘,你见过獐子吗?书上说獐子活在深山里,卖起价来好贵的!” 穆林氏也从来没见过如元七一般能吃的人,半响才细声细语地同穆姝解释道:“还记得娘打回来的那条猪前腿不?一百斤大母猪的前腿,獐子腿差不多就有那么大了!” 穆姝吞了口唾沫,再看元七就有些奇异。 元七爽朗的回以一笑,然后满眼认真地对穆姝道:“你说过管饱的,我还能再吃一碗饭吗?” 他的要求就如当头喝棒,敲得穆姝几乎也要哭了。摊上这么两个难伺候的客人,别说挣钱了,简直是倒贴!早知道昨晚就问他们收房钱和饭钱了!或者迟点今天一大早就要啊!若是有银子挣谁管他们吃多少啊!怕就怕他们吃完了没钱付账啊! 越想越可怕的穆姝咬了咬牙问他道:“对,管饱!只要你付得出银钱!” 元七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又低头在自己腰间掏摸了一圈,最后摸出一把散碎银子和几枚铜钱道:“够吗?不够我还有。” 穆姝瞧见碎银子眼睛都亮了,待到红袖一丝不苟地收好了碎银子之后,她立马把小手一挥,并好生豪爽地吩咐道:“红袖,帮他再盛一碗!” 红袖恭恭敬敬地帮元七盛了一碗冒尖的米饭,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猪蹄汤并两块山药给元七,口中更是殷勤至极地说道:“元公子还请用饭,若是还不够——奴就马上去厨房蒸些地瓜回来!” 元七默默看了眼红袖给他捞的山药,然后抬头巴巴的盯着穆姝跟前那盆猪蹄看个不停。穆姝见他眼珠子都快盯出来了,偏生一句话抱怨话也没有说,不觉又有些不自在。 “这个……是给我大哥吃的!”誓死捍卫仅剩一道菜的穆姝弱弱道,“我大哥才崴了脚,要用猪脚补回来呢!” “姝——姝儿——”冷不丁被推出来的穆清言霎时臊红了脸,只能连连摆手推让道,“我不妨事……还是你们吃吧!” “恩,既然大哥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客气的分了吧!”脸皮颇厚的穆清止果然不客气,起身挥勺,唰唰几下就将剩下的那大半盆山药猪蹄分完了。身手之快,动作之敏捷,看得边上的红袖膛目结舌,哪里还有半□□体不适的模样。 到底是自家兄妹,穆清言虽然嘴上不说,但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猪蹄,一时感动地热泪盈眶。 因了新入账的银钱,折腾了半天才吃上饭的穆姝心情并不算坏。她开开心心的将碗里的猪蹄夹起来,然后不慎抬了一下头。 早已无人搭理的阎刀阎睁着一双牛眼,正用了无比幽怨的眼神盯着她嘴边的猪蹄看。 穆姝顿时如鲠在喉,临到嘴边的猪蹄愣是咬不下去。 “……你吃吧……”如芒在背的穆姝惋惜地起身将猪蹄送进了阎刀阎的碗里,“吃完这块猪蹄,就不许再同我们哭误会你的事情啦!知道了吗?” “嗯嗯嗯!”阎刀阎胡乱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欢欢喜喜的啃起了猪蹄,一边啃一边还不忘夸赞道,“好吃,真好吃!” 看样子……他果然只是个貌恶心憨的傻子…… 看着舔手指的阎刀阎,穆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