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录完笔录回到家中,温母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温可一走进屋里,戚晚就立刻从沙发起身:“你这臭丫头!”向来自持冷静的她快步走到温可身边,激动地朝她身子拍了一下。 她心疼女儿,舍不得用劲,看到她脖子上的掐痕,收回手后立马沉了脸色:“你看看你最近出了多少事?” 温可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能露出这种求饶的表情非常难得,一般都是在做错事之后。 戚晚显然没上套,气道:“你别给我来这个。接下来的几天我让你哥看着你上下学,再出什么事……你就去康复中心。” 话音刚落,温可瞬眼睫毛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般,定定凝视她。 她不喜欢去康复中心。医生总是说她的声带其实没多大毛病,但她经过很多次治疗,还是说不出话。 戚晚看见她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抿了下唇:“妈不想看到你再出事。天知道……” 她没有再往后说。 “放心吧妈。”温鉴白一路也数落了温可半天,这会儿看到她低头一声不吭,反倒又心疼起来,道,“我要代一星期的课,总不能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出什么问题。” “那可说不准。”戚晚警告地看了眼温可。 温可默然。 再出事,她真得要去烧香拜佛了。 . 谢流握住打火机把烟点着。已经晚上八点了,天几乎彻底黑了下来,但他没有开卧室里的灯。 月光透过窗户,勉强将他的身形及所占的位置镀上一层薄光,却远不及他指尖幽晦闪动的明火亮眼。 他将烟缓缓放到嘴里吸了一口,吐出烟气。 他进屋时没有把门关严,客厅里小姨和顾莎莎刚刚吵得激烈,声音久未停歇,这会儿没了小姨的怒吼,只剩表妹不甘愿的哭声。 差点弄丢了性命,当母亲的自然不可能再同意让女儿在外住,追寻什么自由。 丁女王道:“行了曼曼,孩子今天也被吓着了,你少说点。” “嗯。”取得胜利,小姨身心舒坦,舒了口气,“我去找流流。” 谢流正看着书桌上老谢的一副相册,听到客厅的声音后,忙把手头的烟掐了。 “出来。”门被推开,丁女王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借着客厅的灯光,她勉强看到了儿子的身影,忽然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记忆里丈夫的身影,好像和儿子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的眼眶倏地有些发酸,声音变轻许多:“你小姨找你。” 她说话的功夫,谢流把烟摁到烟灰缸里,把老谢的照片正了正,才转过身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么多年,一旦他参与了命案,回家后一定会盯着老谢的照片看一会儿。 从前不懂他为什么放弃美好的家不待着,非要成天往外奔波,从刑警努力变成缉毒警察。直到自己三年前,第一次目睹了杀人现场,整整呕吐了半个小时,而后胸膛升起对凶手的不可思议和愤怒,他才理解了父亲对于正义的坚守。 被提到成第三小队的队长后,他就很少盯着老谢沉思了。 桃木相框框住的,是谢示十四年前的样子。三十九岁,沉稳挺拔,正气凛然,连嘴唇都抿得严丝合缝。 而今天,顾莎莎差点出事,他意识到自己做的还不够。 他还不够强大。 他想起了顾莎莎看到救星的委屈脸,和温可一声不吭的样子。 谢流闭眼深呼吸。 “流流,我想登门感谢那孩子。”客厅里,小姨说道。 “温可?”谢流看向出声的小姨。 小姨一脸后怕,点点头:“要不是她,莎莎指不定怎么样了。” 坐在一旁的顾莎莎闻言,抽泣了两声,抹了把眼泪不在哭,说道:“我也去。” 谢流顿了顿,有些不赞同:“现在吗?” 温可正站在客厅听温玺打来的电话。爸爸从来都是温和的,对她的行为夸赞了一番:“你很勇敢,爸爸为你骄傲。”而后柔声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他们家的家庭模式向来是严母慈父。 温可还有很多话想表达,她觉得她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选择和自由,没必要再被温鉴白看着。 然而她的嗓子一个字都发不出,一如既往,像是被化石死死堵住了。 温玺在这功夫里挂了电话,温可握着电话机,突然感到很无力,很沮丧。 “叮咚!”门忽然响了。 温可迟疑了一下,诧异这么晚还有人来,脚步却没停,走到了门后。 她打开门。 来人往屋里跨了一步,死死抱住她。温可下意识抬起胳膊,却辨出这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她在顾莎莎身上闻过。 她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 顾莎莎从她怀里抬起头,含泪大叫:“恩人!” “……” 她的眼睛肿得跟寿桃似的,是又哭过了吗? “你就是温可吧?” 温可抬眼,这时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夫人,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救了莎莎,太感谢了……家里就你一个人在吗?” “可可,她们是?”这时,身后传来戚晚疑惑的问话。听到了动静,她直接就出来了,眼镜都没摘下来。 妇人忙道:“你好,是可可的母亲吧?上午可可被接走,没来得及向她道谢,你们真是培养了个好女儿。我是莎莎的妈妈。” “……原来如此。”戚晚惊讶了几秒,连忙笑了笑,伸手示意,“您快跟孩子坐下。” 转头,一脸高兴地看向温可:“去把门关上。” 她前不久还对女儿的冲动恨得牙痒,这会儿被人登门道谢,又骄傲得不行。 天下母亲都是神奇的生物。温可见妈妈这样,知道她应该不生气了,有眼力见地从茶几底下拿出茶壶。她抱着茶壶就往玄关走。 “别关。”刚要关上,一只男人的手突然从门缝里伸出来。 响在耳边的声音很耳熟。 温可往后退了一步,怕茶壶摔了死死捂着,身子却不听使唤,俨然要往后栽。 一道坠地的咚声。 谢流一张俊脸出现在门口,他撒手,拎着的礼盒应声坠地,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从手腕错开,滑到指尖。 温可手指纤长,掌心软中带硬,几乎长期绷着肌肉,虎口处有些紧绷。但对于谢流而言,摸起来还是感觉很软。 这样一双手怎么在那天抡起铁锹的?又如何把围巾给扯裂的?为什么还能够画画? 谢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温可撞到鞋柜才稳住身子,见客厅三人都惊讶地望过来,像是没察觉到后背的钝痛,抱着茶壶瞥了谢流一眼,走进厨房沏茶。 步伐很稳,神情也无异常,好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谢流忍着内心奇怪的感觉,弯腰把礼盒重新拎到手中,看向戚晚:“温夫人。” 戚晚点点头,显示对他感激又欣赏:“谢警官太客气了,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戚姨。” 谢流倒是适应得快,还真热络地唤了声戚姨。 他看了眼厨房。 温夫人的亲切和他女儿的冷淡明显形成反比。 泡好茶,温可端着茶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们已经聊上了。 “都是令大的?两个孩子倒是有缘。” “顾莎莎。”谢流声音不大,但还是容易被听到的响度,“刚刚说的听进去没?那人专跟踪你这种男人婆,悠着点儿吧。” 经过一整天的大风大浪,顾莎莎却还是给他激起来了,红着脸道:“你这张臭嘴巴……哼,迟早遭到报应。” 谢流哼笑一声,往沙发一靠,不甚在意的模样。余光一瞥,他看到温可走过来,又坐直了腰。 温可把茶壶放到桌子上,取过杯子倒满,放到他面前。 谢流看了一眼,她姿势很标准,没有长期训练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她学过茶道? 他若有所思起来。 温家这两兄妹都有点意思…… “谢谢。”见温可倒了茶,看也不看她,他把茶几乎一口饮下,悠闲地荡了荡腿,“味道不错,能再给我来一杯吗?” 温可意外地看着他。 谢流把空空如也的被子举在空中,意图不要太明显。温可只得看他一眼,伸手取过,沏满了。 捕捉到她皱了一下的眉头,谢流有种得到重视的愉悦,用茶杯掩住不易察觉的唇角,品了起来。他姿势随意,偏偏动作又透着几分优雅。 温可灵光一现,眼前划过一个词—— 雅痞。 “表哥。”顾莎莎幽幽出声,也不知道盯了他们两个多久,“你不是不喜欢和罗汉茶吗?你说味道像用水冲了好几遍的树根,颜色还像——” 意识到那个字说出来不雅,她闭上嘴,默默在心里补上了。 谢流:“……” 他这表妹学的不是美术,是拆台专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