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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刚一场大战,宋风眠一双美目,熬成的血丝已然点点交织成网。
宋风眠本人却仍是故作轻松虚扶着额头,款款袅娜之态,好整以暇地盯着谢君山。
然后两手一摊。
“可惜啊可惜……事已至此,技不如人,我只能认输。烦你把我押去仙界,让战星晚审问我差点铸就滔天罪祸之心吧……”
谢君山倒吸一口气,捂住心口:
卧槽,不带你这么绕弯子耍赖的好吗?
你想见战星晚扯东扯西干嘛?你看起来像有一点认真悔过的样子吗?
“抱歉啊,我不认识你说的战星晚。我只能试着帮你打听下。”
谢君山学着宋风眠的动作,同样双手一摊。想了下动作太苍白了还是该有点创意,于是又加了个耸肩。
“其实,你并不是真的想把‘破穹’进行到底吧。否则你也不会等到我出现,才这么晚虚张声势闹这一出。”
谢君山定定看着宋风眠,目光沉炽。
红袍嘶了一声,不解地问:“啊?那他闹这出到底什么意思?”
听了谢君山的话,宋风眠内心一凛。但面上仍然绷住,坦然自若,顺着红袍的话一副好学求教的样子:‘’对啊,我什么意思?”
谢君山长长地叹息一声——
“因为‘破穹’一旦真的达成,首当其冲的便是你一手建立的天心国,你,肯定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几千年你都没做过的事,你也没必要急在一旦。至于你情绪力量如此不稳定不受控制,天心红袍树妖异,武官频频噩梦……”
“我虽不知具体原因,但应该是你最近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受了影响……”
谢君山顿了顿,继续说道:
“黎黛说战星晚将军生前爱喝茶,她没具体所指,但想必就是天心盛产、你要求世世代代善待的红袍树产的红袍茶吧。”
“不妨再让我做一个猜测,流传的版本里说你跟战星晚相识于微末时,曾一起结拜为异姓兄弟。你死后化成魂息,又依附这棵红袍母树成为精怪几千年,莫非是因为,结拜这事跟这棵树有什么关联?”
谢君山的一席猜论对宋风眠无异于攻城掠地、步步紧逼。
——宋风眠开始时只是嘴唇轻抿着。
到后来无懈可击的一张俊脸流露出一丝被识破的抗拒。
最后,桃花眼里交织成网的防线层层破碎、尽数崩塌。
好奇怪啊,明明已经是魂息都不如的精怪,灵识剩的已经少之又少。
刚才致命一战后除了疲惫,也没有什么疼痛的知觉。但现在,为什么突然能感觉到作为人时才有的情绪?
那张记忆中的脸从没有过的具体而鲜活,却只能是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苍凉别梦。
……早在几千年前已然散去的痛楚蓦然做乱。
宋风眠身形一滞,笑意凄然:“没想到啊,你们这些虚伪的仙尊,倒是比我这种精怪更擅长杀人诛心……”
红袍听了“虚伪”二字,皱着眉头,想出声反驳。谢君山觉察到他所想,及时抓住他一臂,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宋风眠,先听了再说。
宋风眠没有注意谢君山师徒二人的举动,这才发现因为能说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也没抬眼,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说——
“你猜得没错。我跟战星晚当年确实是在这棵红袍母树下结拜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它之所以叫红袍母树,是因为它不止是天心国,也是是人间第一棵。”
“那年,我差点被掳去当营妓,战星晚在龙窠寺那儿救了我。那时候我受了伤,担心我受凉加重伤情,他把穿着的红色外袍披到我身上。”
宋风眠的面上闪过一丝极为柔和的缅怀之色。
“再后来,我跟他靠着一棵小树聊了几天几夜,发现彼此很是投缘,我把他给我的红色外袍脱下盖在树上,我们一起在树下向天发誓结为异姓兄弟。”
“那以后不知为何,这棵普通的树开始长出红艳如染的茶芽。我当了皇帝后给这种茶索性取了名,名字就叫红袍……”
事情原来如此。有过这些美好,又经历黑暗,才是最残忍之处。
想来天心国这个名字,也是取自一位有名法师所做偈语“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之意吧。
凡尘名缰利锁,欲海挣扎迷溺。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得到“天心”之意的圆满,可以生前获取正心正觉、死后也拥有美好归境呢?
一心想于乱世拯救苍生的人,到死之前却发现,自己最珍视的人背叛了自己,连自己都救不了。
恨意淬骨,我执深重,入不了六道轮回,只能做魂息精怪。几千年来宋风眠唯一想法就是——
杀了战星晚。
这些恨孽,沉沦于此也好,以此为镜也好,都在个人选择。并不是人人都能崇高,这种“崇高”只是选择而不是美德。
谢君山还是能理解一点,宋风眠内心为何始终不能真正平和。
“对了,我在龙窠寺里,遇到了黎黛,她好像极为恨你,因此执念难消,也成了魂息。她说她是战星晚的未婚妻,而你又害死了战星晚。”
“还有,她每日都拜着一尊五分像你的木刻神像……”
眼见宋风眠陷在一根筋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自拔,面色越来越有痛楚之意。
谢君山有意出声打断。
宋风眠果然倦态尽收,精神奕奕抬起头,冷哼道:“未婚妻?她也配提?”
……效果果然拔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