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无声,寺若无侣。
静水寺内,僧人们早已睡下,只剩佛殿前的长明灯幽幽的点着。
一只猫从院墙上跳下,蹲在观音殿的门槛前悠哉悠哉的舔着自己的腹毛。
突然,它像是被什么东西惊了一下,冲着远方发出警告的低吼,随后被嘶吼着跳开了。
“吱呀——”
院门被人推开了,一人披着斗篷、点着一盏豆大的灯,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他跨过门槛却没有在观音像面前停留,而是转身绕到了殿后。
他将油灯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寿面观音狰狞的面容和慈悲的目光,将整座观音殿衬托得更加怪诞,恍若阿鼻地狱。
只见那人摘下了都上的兜帽,跪在地上,虔诚的向兽面观音磕了几个头。
“咚!咚!咚!”
悄然无声的夜里,头磕在青砖地板上的声音格外的响。
只听他低声呢喃着:“阿弥陀佛……”
长明灯前,前殿的玉面观音像垂着眼,随后又像是不忍似的合上了双目……
***
赵府。
园中花沾夜露,廊上一行人点着灯急匆匆的走,一群人行走在廊上竟连一声咳嗽也不闻,只能衣袍与地面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李太白推开房门时,一股温香扑面而来,卷走了春夜里的寒气。
屋内帐幔依依、温香浸浸,赵苏、“杜小妹”、“朱小亮”三人坐在桌前,温酒拨着瓜子等着他。
“回来了。”赵苏此时穿得却不似白日里那般清素,浓紫的蟒袍衬得他更加肤白如玉,好似天上的神明。
李太白随后关上房门,上前入座。
“杜小美”递了一盅酒给他,他接过仰头饮了。
赵苏这才不急不慢的开口:“查的如何?”
“就是上郡卷宗上写的那般,不过多了一点儿东西。”说着,李太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赵苏。
赵苏伸手接过细细的看了起来,李太白随后抓了一把瓜子,一边拨一边解释道:“阮陶,字季珍,蜀人,原籍成都府。这些上郡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无误。”
“唯一有误的便是他家中并非世代务农。”
“我说呢!若当真是个农家子怎么会生得这么白白嫩嫩的,还会看钟表。”“杜小美”道。
“其父阮兰盂乃陈留尉氏阮家的子弟、其母李幼珊是当今兰陵太守李鼎的长女。两人少年时期互生情愫,私下定了终身。”
“然因当时李鼎还不过是个末尾的八品小官,阮家自然不可能与之接亲,因而两人就私奔去了巴蜀做了对野鸳鸯,阮陶就是他们私奔的第二年生的。自此阮李两家亲没结上,倒是结了怨仇。”李太白道。
“怪道是李鼎有事儿没事就爱参阮禹一本,我还当是他俩年轻时有点儿什么!”“杜小美”一脸八卦的笑。
李太白笑着分了一点儿拨好的瓜子仁给他,随后继续说道:“他们一家在蜀中安逸自得的过了十七载,阮兰盂在成都开了一间书院,一家人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过的还算殷实。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家人出门游玩之时时候遇上了岷江涨水,阮兰盂与李幼珊为救灾民丧生在了岷江中,留下了阮陶一人。”
“阮陶到底还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孩子,突然遭此大变整个人开始有点儿疯疯癫癫的,他草草将父母合葬在一起,又为了躲避水灾后的瘟疫,与灾民们一起一路北上,途中钱财被人抢光了差点儿饿死,后被一游方术士所救,术士见他生了一副天上仙人般的皮相,心疼其落魄的境遇,便教了他一些‘手艺’。”
“但是那时的阮陶疯疯癫癫的,自是学什么也学不进去,反倒成了术士的拖累。因此,自三月前来到上郡后,那术士将阮陶安顿好,便自行离去了。”
“术士一走,阮陶一个得了疯病的孩子如何能独自活下来呢?谁知,突然有一日,他整个人就不疯了!还捡起了那些‘手艺’以此过活。”
而赵苏却眉头轻蹙,他看着李太白拿回来的卷纸上的一条条:“突然不疯了?”
李太白点了点头,随后眉头轻蹙道:“不过,也怪!”
“太白兄,哪儿怪?”“杜小美”问道,“既然阮陶是阮家的弟子,那你们说他性子轻荡不似世俗之人不就好解释了?他们阮家这一辈,不也出了两个不爱好好穿衣裳的吗?”
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他身上。
“额,我不是在影射那个谁。”
与此同时,上京阮府内。
风吹林响,松间月下,有两人对坐温酒弹琴。
二人皆时宽袍大袖、微敞罗衫。
月色如银、琴音似流水潺潺,风吹起衣袍,皓月之下两人似月下仙人即将腾云而去。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噗!”
他轻轻呷了口酒,抬头对面前的好友道:“你要骂我直接骂,没必要背后说我坏话。”
“傻子。”
“……你还真骂?”
**
李太白向几人讲述着自己调查到的阮陶的身世,及身上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阮兰盂是个教书先生,教了将近二十年的书,手中弟子众多。听闻先生家中遭了大变故,只剩下一独子尚在人间,却又因水患、瘟疫联系不上,不知所踪,因而不少阮兰盂的弟子都在打听阮陶的下落。”
“现今大理寺评事文峙便是阮兰盂最心爱的弟子之一,这人是慈幼局长大的,没有阮家的接济不可能有今日,因此一直将阮兰盂夫妇当做亲生父母亲,将阮陶视作自己亲生的手足兄弟,从小便对阮陶疼爱有加,两人可谓是一起长大的。”
“文峙年纪轻轻、没有北京人脉便在京中做了官,虽说只是八品之流确实也是难得。但是他不曾忘本,只要一有空就会回蜀中看望阮兰盂夫妇,年年过年都是在阮家过的。”
“骤然闻得阮家出事,文峙大病了一场,病还没好全便急着寻找阮陶的下落,想将对方接到京中照顾,好不容易打听到阮陶在上郡,他便拼着辞官的架势向上头告了假,匆匆赶至上郡。可是,你们猜怎么着?”
李太白说道关键之处停了下来。
“怎么了?太白兄你快说!”“杜小美”将自己拨好的瓜子仁全部塞给了李太白,求他别卖关子。
“彼时阮陶的疯病已经好了,但是他却不认识文峙了。”
“什么?”
“具阮陶的邻居所言,他疯的时候并不是全然疯的,而是有时疯、有时好。那时他还经常念叨着一些亲戚朋友,以及家中的一些事情。而在他不疯之后,却浑然不提了!
“反倒像是不记得、不知道似的。就连文峙这样,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长一般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居然都不认识!”
“文峙本来是想将阮陶接回去,可当他站在阮陶面前阮陶却认不出他,他不敢擅自与阮陶相认,怕刺激了他有生出疯病,因此也就默默地照顾着。时不时让几个人冒充一下顾客,去照顾阮陶的生意,也帮着阮陶将名声打出去了。”
“不然,你们以为他这么小小的年纪、又是外地而来,如何这么快能在上郡立足?”
“文峙那边说,他这个小师弟疯病好了之后,像是浑然变了个人似的,行为举止、为人处世,与从前皆不相同!”
言罢,李太白算是将自己调查到的所有事说完了,他睨看了赵苏一眼,公子也真是,分明是他自己坐牢撞上了人家、他自己要去凑热闹,转过身来还要去调查人家。
纵然阮陶一直得着疯病,疯了一辈子,也与他们无干不是吗?
“确实是怪,怎么疯病好了,反而不认识人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朱小亮”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开口道,“王相曾说过,有的人在受到巨大的刺激后会选择用遗忘来保护自己。后来,经数位太医证实却有这样的例子不假。”
“然……纵然是选择遗忘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来保护自己,这人也还是原本的那个人,不过是忘记了一段过去而已,性情、习惯,自然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说着,“朱小亮”从赵苏手中将那份卷宗接了过来,细细的看着上面的内容,随后轻轻蹙眉,“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这种从前吃了酥酪、牛奶会起疹子,现如今每天入口却丝毫无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