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击早了,柔然人尚有余力,尔朱荣未必打得过来去如风的柔然骑兵。
出击晚了,阿那瓌早就跑得没影,尔朱荣只能跟在对方后面吃灰,定然会造成威信下跌。
就更别说要如何弥补柔然霍霍晋阳造成的损失了。
这里头需要敏锐的战场嗅觉。
“绍宗所言,深得我心,你们都不必再争了,都去整军备战。有出城迎敌者,杀无赦,莫怪我军法无情!”
尔朱荣大手一挥,将方略定了下来,这一刻,似乎又恢复了些许当年“天柱大将军”的风采。
……
尔朱荣退出上党后,刘益守就命韦孝宽领兵三千出上党,攻晋阳南面的祁县、平遥等地,并在此地防备柔然人南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尔朱荣虽然没有能力南下祁县;阿那瓌虽然没有心情去找刘益守的麻烦,但河北的高欢,显然不想看着刘益守在上党攻城略地成功了不说,还继续北上攻略晋阳。
邺城的高欢,派妹夫厍狄干、族弟高归彦等人,领兵两万屯扎枋头。寒冬腊月,黄河结冰可以跑马。高归彦不顾厍狄干劝阻,带三千精骑从黄河冰面上疾驰而过,夜袭白马渡!
白马渡守将周迪早有准备,摆出却月形拒马阻之,高归彦大败,偷袭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不得不带着千余骑兵狼狈退回枋头。此战就损失了一大半的骑兵,厍狄干与高归彦素无交情,直接将此事上报回邺城。
高欢得知高归彦轻敌冒进,一怒之下撤了高归彦的职,命其速速回邺城听候发落。高归彦不服,写信回邺城,将此战前后事宜详细报与高欢,在信中,高归彦言之凿凿说军中有内鬼,梁军对魏军偷袭行动了若指掌,准备万全。
言外之意,他绝不可能是那个内鬼,所以内鬼就只能是……厍狄干。如果孙腾还在枋头,那自然这个锅要扣到孙腾头上。如今孙腾已经被高欢调回邺城,高归彦甩锅就只能甩到厍狄干头上了!
厍狄干当初就随高欢起兵,还是高欢妹夫,他才是高欢真正的老兄弟!而高归彦等人,对于高欢来说,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高乾”之流罢了,关系非常生疏。
厍狄干跟着高欢,却把儿子厍狄伏连派去跟高洋,很难说这不是高欢的授意。
高欢终究还是当年那个“贺六浑”,没有把自己当做是渤海高氏的一员,更别提靠家族打天下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高岳和高归彦等高欢亲族,当年在河北老家日子过得并不差。而当初六镇之乱还未开始,高欢在怀朔镇的时候受了很多苦,经常被上司责难吊打,也没见高氏亲族的人来接济他。
要是没有娄昭君的嫁妆和后台,没有身边那些老兄弟撑起场面,高欢怎么可能有今日之成就?
受苦受难的时候不来,等高欢入主邺城,攻略河北的时候,高岳那帮人就来了,高欢作为资深老硬币,心里如何会没有想法?
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常人都有的想法,高欢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又岂会胡子眉毛一把抓,亲疏不分?
看到高归彦为自己辩解的信,高欢怒不可遏,严令高归彦回邺城,不得有误。让对方接到军令后,要立刻,马上,迅速,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滚回邺城听候发落。
军令送到了枋头,高归彦接到信以后满口答应,结果在出城的时候,立刻调转马头就往南跑,一路跑过了黄河,向白马渡的梁军投诚!
周迪是老实人,完全看不明白高归彦这是在玩什么花招,作死也没有这么玩的。高归彦到了白马渡后,周迪立刻让人将其送往荥阳。
刘益守去了上党郡,不在荥阳,由于谨掌控大局。
高归彦叛逃过来以后,立刻将魏军的布防,以及屯粮之地,以及各兵种组成等要害信息告知于谨。得知这些事情后,于谨当机立断,没有请示刘益守,立刻召集本部人马,联合正在荥阳周边整训的江州兵,共三万人,多路齐攻,趁着黄河封冻期强渡黄河。
一路五千人偏师,由厍狄昌率领,从汴口出发攻怀县,以保退路;一路三千骑兵从石济津渡口绕路攻朝歌,将囤积在此地的魏军粮仓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
枋头那边的粮仓全是假的,乃是高欢的诱敌之计,引梁军奇袭枋头。只是,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梁军斥候侦查不到的信息,高归彦这张大嘴一熘烟就说完了。
得知朝歌粮仓被毁,厍狄干明白高归彦已经把自己这边的底全都给兜干净了!继续坚守枋头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只得带着一万多精兵,狼狈退到位于黄泽水以北的荡阴,以黄泽水拒敌,守住邺城以南最后一道防线。
这种态势,相当于不是在守住院门,而是敌人已经冲进了大堂,厍狄干在坚守卧房的房门。
于谨没有跟厍狄干客气,带着剩下的人走过冰封的黄河河面,随即接管了枋头城。又派兵横扫黄河北岸各城池村寨,四处搜捕魏军残余。
因为高归彦的反水,魏军黄河北岸的防御出人意料的崩溃,令高欢猝不及防。
二十多岁的高归彦尚未娶妻,只有几个妾室。高欢一怒之下,命人将几个高归彦妾室所生,还不满十岁的孩童尽数处死,其手段之酷烈与直接,迥异于过往的不动声色。
得知黄河北岸失守,已经返回信都不久的高敖曹,居然带兵再次出发,并屯兵邺城东北不远的馆陶,还派人前来问询,是不是需要他到前线去与梁军交战!
……
尔朱荣的求援信,阿那瓌的婚书,于谨的战报,河北高氏的密信,满满当当的摆在刘益守书房的桉头。
壶关城外北风呼号,冷得不行。但府衙书房里,刘益守的心却怎么也冷不下来。
这一幕好似回到前世他在大学里,同时被几个妹子追求的旧时光。刘益守觉得自己那时候是没开窍,要是开窍了,只怕诚哥都要跪着说话。
香饽饽人人爱,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世道变了,人心变了,可变化的规律没变。
“昔日高欢入主邺城之时,是多么意气风发。没想到竟然也有今日之众叛亲离。”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道,高归彦的反叛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仔细揣摩,又觉得情理之中。高欢对于渤海高氏没有归属感,高归彦又何尝把高欢当亲人看呢?力的作用从来都是相互的。
“主公席卷天下之势已成,何苦唏嘘感慨?”
阳休之反复查看桌桉上的信件,他都激动坏了。
“写信给于谨,让他稳扎稳打,不必着急,更不必现在就攻打邺城。”
刘益守澹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