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机默默地把临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转而殷切地望着江一川。
好不容易端起来的架子轰然一塌,又顿时成了蹲桥底下靠捉人算命维生的老骗子。
江一川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回望过去,真诚而委婉地表示:“…师、师父,其实我也不太想当四红……”
言机矫揉造作地长叹,“为师心痛——为师心如刀割——为师心如死灰——等等!”
显然,胖老头儿因取名被拒怀恨在心,又要故意挑刺了。
他看着祝白,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悲痛,“小白,谁上课会带着这么多人?”
祝白颇有自知之明:“我啊。”
说着,指尖在那怎叫一个惨字了得的书页上一点,再施施然地收回手,旁边候着的姑娘就十分有眼色地拿着软布给他擦拭指尖。
仿佛那书上沾着什么东西玷污了他的清白之躯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能入乡随俗,江一川在旁边适应力十分良好地瞧着,竟一点也不觉得这动作这表情放在祝白身上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甚至又忍不住想道,他这小师弟真不愧是城里人,就连嫌弃人都能嫌弃得这样直白漂亮。
言机挑刺失败,被噎了个彻底。
祝大少爷说得是实在话,早年上学堂时,旁人家至多一两个孩子上学堂,祝家可好,从来是一群人如何出去一群人如何回来,生生将祝白变成满是男孩儿的学堂里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
就,万花丛中一点绿,不知道收割了多少公子少爷的羡慕嫉妒。
但学堂只管收钱收学生,祝白有钱,祝白有姑娘,祝白无所畏惧。
言机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挽尊:“我们这不是在家里边么,一群姑娘围着我们三个大老爷们,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大老爷们,他估摸也就占了个“老”。
祝白自言自语,十分为难似的:“那她们不在,我渴了饿了累了困了可怎么办?我大病初愈,我…咳咳咳咳!”
他咳得花枝乱颤,好在不用演,唇色也是白的。
江一川看着他,一夜过后,情绪里还残留着那么些许愧疚。
祝白捂着唇,锁定了目标:“江师兄,我病还没好全呢,你会照顾我吗?”
一肚子坏水咕噜咕噜往外冒,只含糊披了层乖巧的皮。
不待言机阻止,江一川毫不犹豫地认真点了头,“会的。”
这话落言机仙人耳中不亚于,祝白问,师兄我能狠狠地欺负你吗?
而他那傻乎乎的大徒弟说,来啊来啊。
亏他长得那么不好欺负!
言机不慎坑错了人,捂着胸口又哼唧:“为师又要心痛了——”
只是他心再痛,也得上课。
为了方便欺负…啊不,被照顾,祝白没坐在自己位置上,而是赖在江一川的旁边。
祝白不是管说不做的人,但突如其来的,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江一川照顾的。
这里说是学堂,瞧着也可以说是祝白的另一个窝,女孩子们细心,别说茶水糕点,毯子毛席也备着,最最边上,还摆着未点燃的香炉和枕头。
台上,言机已经开讲了。
祝白原先以为言机能说出什么来,还揣着听些故事的念头,结果,得,言机所谓的授课就是在念书。
对着那本《逍遥传》开念,嗓门可大,但念得要死不断气,长吁短叹带回响。
这声音熟悉得很,搁远了说,城郊有个和尚庙,祝白每到过年总要去散财,进门就能听见。
搁近了说,夏日将近,蚊子们也要出来闹人了。
顺带念出了祝白的瞌睡虫。
祝白从来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他头晕眼花地听了那么一小会儿,一扭头,呀,江一川听得可认真可仔细。
他确实是存着不好好学习顺便要打扰江一川好好学习的心思,但无缘无故的,他总不能扯着江一川的领子让他别听课吧。
有什么好听的呀。
祝白拾了个枕头,正要往后倒,还是没忍住,他戳戳江一川,“师兄。”
江一川闻言看他,眼神迷茫,有些发直。
祝白寻思着,这眼神他熟啊,肯定也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那反正也听不明白,不如…
少年的嗓音软软,天生带着股撒娇劲儿:“我要靠着师兄睡。”
说着不等拒绝,就往江一川身上靠。
好吧,江一川不会拒绝他,至多僵成根棒槌。
靠着棒槌精,祝白少有地想起些似乎很久不曾想起,又似乎从未忘却的旧事。
说来有些丢人,祝大少爷早年上学堂时,不太懂事,还羡慕过他的同窗们一块儿玩泥巴。
…他也不知道他的同窗们同为富贵子弟,为何乐趣如此朴实无华。
而他为何铁了心的,竟十分想要加入。
还加入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