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珩……”陆婉长叹一声,静坐在晏珩身侧,望向床上熟睡的那个人的目光复杂。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晏珩还是她熟悉的晏珩,无论是身量还是五官,都与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七年的“丈夫”一般无二。可……可女子的象征,晏珩怎么会有?
是谁谋划了这样一出惊天动地、前所未闻的事?怕是九族都不够诛的。
陆婉抚上晏珩紧握的手,温柔地将她的拳头一点点化开。晏珩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肢节秀削,煞是好看。但陆婉无法忽略那掌心与指腹生出的一层淡黄色的茧,触之坚韧,完全没有刚才那个地方柔软。
像晏珩这样的公主,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双肌理细滑,丰若有余的手,才配得上她尊贵的身份。这样一双弯弓射箭、提剑弄枪的手,不仅对女子来说,太过粗糙,对于游手好闲、锦衣玉食的皇子王孙来说,亦磨砺的过了。
心蓦然一软,陆婉无法控制自己对晏珩的怜爱与心疼。
天下为“公”,从古至今,居庙堂之高的,从来都是那群自以为是的男人。偶有女子闪放光彩,也不过一瞬,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滚滚红尘中寥寥无几的巾帼,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尾坠星,稍纵即逝,天地也会在霎那光明后归于苍茫,陷入沉寂。
“我该拿你,怎么办……”陆婉低下头,执起晏珩的手贴在自己的左颊。
陆婉扪心自问,自知不是个贤惠温柔的妻子。
她无法忍受男子的风流多情,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宛如九天揽月,触不可及。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政治联姻的工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根本没有她转圜的余地。
钟鸣鼎食的生活又怎么样?旁人艳羡眼红,不过是求之不得而产生的骚动。一国之母的看似风光,实则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天子不设后宫,群臣口诛笔伐的对象只会是她。天下奢侈之风渐开,御史明里暗里指责的人还是她。
哪怕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也要承担这个骂名。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皇后,理所应当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规劝君王,严于律己。
没有人在乎她做不做自己,只关心她能否做出符合身份的事。一国之母,就该有一国之母的样子。她不能做陆婉,也无法回到东阳,只能从端庄持重的太子妃转变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被动的承受着这个身份带给她的一切。那么,晏珩呢?
晏珩又是怎么想的?她不信,晏珩是被会命运裹挟的那类人。如果晏珩不愿意,这个弥天大谎是圆不下去的。所以,她只能是自愿的……
“你一定很累吧……”陆婉将晏珩的手移到唇边,轻柔地点了点。
于朝堂之上与众臣周旋,日日夜夜和衣而眠,只为掩人耳目。因为怀揣着心事,所以日常相处时,才会那么沉默吧……
“我与命周旋久,不得做我。陛下,是在做自己吧……”
望着晏珩沉静的睡颜,陆婉莞尔,半是钦佩半是羡慕地开口:“陛下的勇气,当真与这件事一样史无前例。明知不可而为之啊……”
“臣妾……”
“也想试试……”
日出东方,金光驱散雾霭,层楼叠榭的皇宫褪去迷离的夜,镀上晨光,重新变得金碧辉煌。飞廊上执戟的卫士开始交值,报更的太监扯着嗓子走上宫道。
“唔……”头依旧昏沉,晏珩晕晕乎乎地坐起,入目是金丝勾绘着呈祥龙凤的橘红色的锦帐,给她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
这里不是未央宫,不是紫宸殿,也不是慈安殿。
晏珩猝然清醒,低头,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一件中衣。外面的龙袍已被脱掉,好在身上穿的中衣尚是完好的。她松了口气,掀开被子,忍着身体的不适下了床。
入目,是散落在地上的金冠和外袍。脚下传来一阵微凉,低头,是横在脚床边的玉带。
“……”晏珩闭上眼,深呼吸,而后缓缓睁开凤目。
饶是自持如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很好,她没看错。地上的嵌着东珠的金冠,玄色的衮龙袍,以及……她移开脚,露出腰带上那枚温润的玉螭纽,都是属于她的。确切说,是属于昨晚的她的。
思及此,晏珩变得面色凝重。她赤足走到帷边,将阻隔视线的纱帐拨开。
黄吉在哪?天子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
晏珩抬眸一顾,没来由的怒火一下消了。
不知是离开了柔软的氍毹,踏上了没有温度的地板,脚心传来的凉意浇灭了她心底升腾的火。还是旭日东升,跳入眼帘的景色,平息了她不该有的气。
陆婉卧在窗边低矮的软榻上,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丝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