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两个假和尚的尸首自然是已经被姬烈麾下的黑衣军士拖下去了,他们不可能叫这些腌脏玷污了汉王妃的眼。只是这灵堂中纷乱,军中的厮杀汉们是不晓得如何收拾了。
执佩先把倒伏在地的燎重拾起,擦了擦干净放回原位,再把香烛之类的摆放整齐,姬烈却是轻轻一跃,便跳入了石椁中。
执佩不由吓了一跳,她个子小,看不见姬烈在石椁中的动作,却是久久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由踩到旁边的凳子上,却见姬烈俯低高大的身子、垂首用衣袖轻轻拭扶着石棺,最后却是抚着石棺,久久沉默不言。
执佩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跳了下来,这一刻,她觉得他仿佛与娘亲两人在说话,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也好像显得打扰。
这一刹那,执佩突然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这便宜父亲为什么忽然就出现在了这里……她看着外边升起的朝阳,因为这一日已经是腊月十八,是钦天监为娘亲卜来的下葬吉日。
西蜀那头,想必已经战局平定,即使如此,军令在身,他身为将帅也该率军归京,先向帝王复命才可便宜行事;可若要等大军凯旋归京,以大军的行速,恐怕早就错过了娘亲的下葬之日。
故而他才这般,一身黑衣行头,看不出任何尊贵派头,带着十数精锐悄然而至,却没有想到正好汉王府上下遭遇这场祸事。
如果没有这场祸事,恐怕他会不会现身都是两可之数,毕竟,未复王命便擅自行事,对于领军大将而言,实在是大忌。
过了许久,久到了执佩都已经将灵堂收拾妥当,将那些被两个假和尚弄乱的器物摆放回原处,姬烈才从石椁中跃出,他手上还提着一些乱七八糟先前被执佩与姬弘带进去的东西,显是已经将石椁内清理了一番。
然后,姬烈回身,双臂一展,吐气用力,沉重的碾动声中,椁盖被重重推上。
这一刻,重重的石椁,隔绝阴阳,却也似乎落下了什么诺言。
执佩守在姬弘身边,不知在想什么,呆呆出神。
姬烈看着她身边的豆饼:“怎么?不爱吃这个?”
执佩抬头看他,又低头闷闷不乐地道:“牙屯。”
她知道她对这便宜父亲是有些情绪不好,可是想到她娘,想到那一府上上下下,甚至那福芳院的方氏,再想到今日见面的方式,执佩的情绪实在好不起来。
姬烈用清水净了手,沾了些药粉:“张嘴。”
执佩却是摇头:“我挤己来。”
她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这具身体正是到了换牙的年纪,她刚刚掉的……恐怕是第一颗该换的乳牙。
想到刚刚发现掉牙的惊慌失措,执佩也有些窘迫,毕竟,好久没当小孩子了,谁还记得会经历这么尴尬的事情。
她学着姬烈,净了手、沾了药粉,擦在牙龈上,药粉的味道很苦,并不比当初那碗中药好吃,可执佩只是默默低头,并不言语。
姬烈好像并不介意女儿这点小脾气,手上的药粉跟着抹在了执佩小小的手掌上,这一夜折腾,她的指尖、掌心都是擦伤,纵然他没有来得及细问昨夜之事,但看着这双小小的手留下的伤口、擦痕,便也知道其间多少害怕惊惧。
如同对姬弘那般,姬烈仔细给执佩包扎了双手,药粉抹到伤口上,有一股清凉混合着灼痛,直到此时,执佩才发现,就算是刚刚,她把这便宜爹当成仇人动手的时候,他的制止也非常有分寸,用的都是巧劲,没有捏痛她、更没有捏伤她。
手上最后一点干净的布巾蘸了清水,直接把执佩的脸给揩干净,那张与汉王妃十分神似的小脸才显露出来。
姬烈手指抚过女儿颈项间那块玉佩,面上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却又迅速被他收起,将那玉佩塞进执佩的外袍下:“你娘给你的?”
执佩点点头,还是不肯作声。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哨,这仿佛是什么约定的信号,姬烈沉声问道:“何事?”
一个黑衣身影立时出现在屋内,对方能来这么快,肯定藏在怀中某个角落,但执佩竟完全看不出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来人只是道:“郎君,鱼儿咬钩,他们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