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乍暖还寒,今日这雨势来的突然,街上不少人没带伞,在雨里未行多久,便罗衫微湿,只得躲到道旁店铺里避雨。 彼时将近饭点,徐记面馆颇有名气,一时间聚集了不少顾客。 木门开合间,一角悬着的铜铃发出呦呦声响。 徐蒙听见声音,转头看向门口,见进了不少客人,便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去后厨打点。 今日徐记面馆推出了新式面条——鱼丸粗面。鱼丸是此面精髓,选用洛安城郊桃花溪特产的桃花鱼,将鱼腹嫩肉细细切碎,和入火腿,再加入特制调料腌制而成,鲜香细嫩,口味极佳。 顾蒙初尝便觉大妙,一时意动,打算学着星际时代在店里推出个限定版面条。 今日是鱼丸粗面推出的第一天,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只准备了十碗的量。 可惜此面价格太高,一早上只卖出了三碗,不过吃过的三人,都给予了极高评价。 徐蒙本就是卖着玩玩,并不在意销量如何。可研发者赵师傅却有些失落,这面如此美味,奈何无人赏识,销量不佳。 看着赵师傅耷拉的眉眼,徐蒙觉得有些可怜又好笑,温声安慰他。 两人正说话间,店里伙计一掀布帘跑进来,喜气洋洋道,“赵师傅,前面有人要了五碗鱼丸粗面。” 他显然有些激动,朝两人张开一手,比出个五字。 徐蒙微讶,心中疑惑,谁会要怎么多份面条,毕竟定价实在有些高。赵师傅听了却喜上眉梢,这人眼光倒是不错。 他笑着从桶里摸出条活溜的桃花鱼,捡了把细刀,刮鳞剖腹,利落地处理起了鱼肉。 徐蒙看了一会,默默退了出去。 她站在柜台处,托腮环视面馆一周,目光凝在西角。 那里坐了群客商模样的中年男子,穿的光鲜亮丽,言谈间颇为爽气,很有些财大气粗之感。 徐蒙想,那五碗大手笔的鱼丸粗面,约莫就是他们定的。 很快伙计捧着食案,往各桌送餐。徐蒙注意瞧了眼,果不其然,那几碗鱼丸粗面,都送到了西角的席位上。 为首的客商生的矮胖,约莫是饿了,当先尝了口面,脸上很快浮现种享受美味的幸福感。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下筷,被那细腻鲜嫩的口感惊到,连连称赞。 徐蒙笑了下,收回视线,垂头看起了账目册子。 顾鲲在侍从的建议下,去了附近有名的酒楼——槐香居,耐心等了一刻钟,以为能品尝到与众不同的美味,不想上来的菜色,都是他早在燕京吃腻了的。 他扔开木箸,眉头紧拧。 “枉你们店还称什么“鲜绝洛安”,这等猪食泔水,也敢拿到本世子面前献丑。” 他眉眼间浮上黑气,显而易见的发怒。 掌柜的原以为恒王世子是个清贵人物,不想如此暴戾恣睢。自家菜被比作猪食,他委屈不已,但碍于强权,只能抖抖索索,跪下告罪。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自己的不易,同时恳求顾鲲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表示愿意献上一千两银子致歉。 顾鲲见掌柜肥腻的脸上糊满了泪水,模样狼狈,觉得扫兴至极,那一千两银子更是对他的侮辱。堂堂恒王世子,难道图他这点支末小钱。 冷哼一声,顾鲲反手打翻了酒杯,疾步下了楼去。 几个侍从紧接着下楼,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世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人头难保。 顾鲲在街上随意乱逛,视线转来转去,突然瞟到一家小店,装饰的别具一格,不知做的什么菜肴,隔着几丈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浓重鲜香。 他停住脚步,突地生出几分趣味。 徐蒙给那群客商包好两条桃花鱼,含笑送走他们,回到柜台前,正翻着账单,眼皮忽然一阵乱跳,心里莫名涌上股不安来。 几位客商刚走没多久,木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铃声一阵碎响。 冷气夹杂着湿润的水气涌来,徐蒙冻的打了个哆嗦。她今日穿着绿罗裙,质地单薄,实在挡不得风,便转身去侧边柜子里取了件备用的鹅黄缎面外裳,披在身上。 这才感觉暖和了些。 顾鲲站在徐记面馆门口,耸耸鼻子,感觉那股奇异的鲜香味愈发浓郁了。 真是有趣。 他笑了下,伸手便去推门,一时没推开,再推力气加大了些,将那雕花木门直接拉到了家。 一阵铃声丁玲乱响中,顾鲲大步往里踏去。 他穿着深朱色直裾,衣裳样式平常,料子却极好,行动间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腰间佩一块碧绿美玉,镌着祥云纹,贵气而庄重。 这等打扮气度,一看便知出身非富即贵。 伙计在店里侍候久了,眼色极好,立在顾鲲坐着的桌前,语气极其恭敬。 “不知客官要些什么” 顾鲲目光左右扫了下,指尖敲着桌子,慢慢道:“你们店里有些什么。” “这……我们店的招牌是牛肉拉面,不知客官可有忌口。”伙计斟酌片刻,觑着顾鲲的脸色回道。 “我无甚忌口,来一份牛肉面。”顾鲲说完,回头看了眼站在旁侧的侍从,难得好心道:“改成四份罢。” 伙计点头道好,正要下去,顾鲲却突然发难,喊住了他。 “叫你走了吗,爷还没点完,你们店里……还有什么好的贵的菜肴,一齐给我上来。” 他的语气随意至极,又透着股难言的戾气。 伙计愕然,楞了一会,满身冷汗的下去了。 几位侍从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大发善心,可不是他的作风啊。 顾鲲眯了眯眼,从盘子里捡了个樱桃,随意咬了口,酸的咋舌。 他闭上眼,有些期待地等着那诱人的美味。 尝到第三份面时,顾鲲拧紧的眉终于展开。他可以肯定,适才闻到的鲜香,就是这碗面传出的。 鱼丸粗面,名字普通,味道却与众不同。 他咽下一枚鱼丸,闭上眼,因着舒心眉宇间戾气消散不少。 几个侍从暗暗搽了把汗,坐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吃起了面。 这位爷赐饭,他们不敢推拒,就是吃的胆战心惊。 顾鲲口味被燕京御厨养刁了,近年来,胃口不济,总是吃不得许多。今日实在难得,将一碗鱼丸粗面吃了干净。看着空荡的白瓷碗,顾鲲自己都有些诧异。 这个厨子,回头他一定要带回燕京。 顾鲲勾起唇,笑意还未展开,身上便传来一阵麻痒。他低下头,目光停在手上,那里红斑点点,甚至漫上了小臂。 有人下毒害他。这是顾鲲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戾气横生。摔了面前的白瓷碗,顾鲲转过头,以口型示意侍从,眼底掠过浓重杀意。 侍从不明所以,但听从顾鲲指令的习惯早已根深蒂固,立时拔出刀来。 店里的客人见此情景,吓的连连尖叫。徐蒙听到动静望过来,见一群男子朝店里伙计挥刀相向,忙跑过去,张开双臂拦住。 “你们做什么,天子脚下,青天白日,安敢持刀行凶!” 徐蒙无声无息地启用了异世高级防御模式,拦在小伙计身前。手上一用力,轻而易举推开了咄咄逼人的侍从。 那高大魁伟的侍从连退几步,稳住身子,看向面前娇小秀丽的女郎,眼中掩不住的惊讶。 这……这怎么可能,他竟然被个弱质女郎推了个不稳,而且手臂还有些发麻。 “一群废物,快点给我抓住她,找出解药来。”顾鲲浑身发痒,脸上也起了红点,语气愈发不耐。 顾蒙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又看了眼陷入癫狂的青年和他身上的大片红斑,想到什么,一时有些无语。 “你这是过敏了。” 她睨了眼人模狗样的顾鲲,觉得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过敏都不知道,还妄想成了中毒。 “你说什么。”顾鲲伸手挠了挠脸,停下时,感觉身上更痒了。 她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吗。 “我说你这不是中毒,不需要解药,就是普通的过敏而已,小毛病。”徐蒙暗暗翻了个白眼,见顾鲲一副木呆呆的样子,只能继续解释,“过敏就是身体不习惯某种食物,与之相克,所以才不舒服。你是不是起了许多疹子,又红又痒。” 顾鲲迟疑着点点头,心里已经信了她八分。 其实他满脸的红疹,明显到想不看见都难。 徐蒙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瓶抗过敏药,走到柜台旁,装作从箱笼里取出了药物,递给顾鲲。 “这是我家乡那边惯用的药丸,专治过敏,吃下两颗,半日疹子便消。你放心,我也过敏过,这药效果很好的。” 顾鲲接过药丸,皱起眉,先让侍从吃了一颗,等了片刻,见侍从没事,自己才吞了两颗。 那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顾鲲总算松了口气,转念想到都是这家面馆吃食害的他受此折磨,又恨将起来。 “店主何在,给我滚出来。” 他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已经在你跟前了。”徐蒙不咸不淡地瞥了顾鲲一眼。 她今日梳着随云髻,左右发上各簪着支琉璃蝶式步摇,旁的再无点缀。身上披着鹅黄色锻子外裳,边角绣着浅青的木兰花,里面是草绿色罗裙,通身颜色素净。一张脸不施粉黛,却是唇白齿红,秀丽雅致。 良家气息爆棚。 “你……”顾鲲目光定在徐蒙身上,上下打量着,神色渐渐古怪起来。 刚才他身上痒的难受,竟没注意到眼前女郎是个难得的美人。 瞧这一身的皮子,又白又嫩,小脸水灵灵的,脾气又傲,正是他喜欢的那挂。 他笑了,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春色。 “我乃恒王世子,今日之事,若我告知父王,你这面馆定然开不下去。”顾鲲起了耐心,徐徐劝道,“若你愿意和我一同回府,小意伺候我几天,我心情好了,保证你这面馆不仅能开下去,还会名满燕京。” 他的语气低下去,一脸垂涎的看着徐蒙。 徐蒙被他一句“恒王世子”惊到了,她认真看了顾鲲几眼,楞是没找到这个便宜哥哥和顾延相似的地方。 两人言行更是差之千里,他说的话恶心地她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拧起眉头,徐蒙掩在袖中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朝顾鲲方向挥了挥,无色无味的晕眩剂自储物戒指中蔓延开。顾鲲脸上还带着笑意,片刻后直直倒了下去。 “还不赶快送你们世子回去休息,他过敏症状特殊,可要好好休养,否则特别容易晕眩。” 徐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几个侍从扶着顾鲲,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合力抬起他,疾步往恒王在洛安西郊置办的别院去了。 徐蒙看着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背影,眼底暗色深浓,秀气的眉眼间渐渐浮上郁色。 她果然大意了,江南之行,得赶快提上日程。 徐蒙这时候还不知道,远在青城书院的顾延也不知道。命运自有其轨迹,所有被暗暗拨转的细微变化,都会在冥冥中被引回原道。 未来无法全然预测,即便是来自时空管理局的徐蒙,知晓了历史走向,却也无法百分之百地掌控所谓天命。 顾鲲的到来,让徐蒙前所未有的慌张起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脱落了她的掌控,正在往未知的方向驶去。 她不知道往后是好是坏,但感觉上很不安。 窗外的雨停了,然而天色却暗沉着,微风过处,徐蒙搂紧了胳膊,感觉这个春日,来的似乎太凉了些。 青城书院,顾延和宋廉吃完午膳,正准备回寝院午休。 两人走到一半,顾延蓦然想到一事,停下脚步,对宋廉歉意道:“你先回去罢,我有些事,要去藏书楼一趟。” 宋廉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藏书楼,他课业如此优异,用的着这么认真嘛。 深知好友秉性,宋廉摆摆手,跟他作别。 他一走,顾延便皱起眉头,转身朝藏书楼而去。起初他的步子还算正常,后来见周围无甚人,心急之下,索性跑将起来。 藏书楼离积云院不远,顾延一路疾行,半柱□□夫便到了。 他停在门外,调整紊乱的呼吸,待到气息平稳时,才提步慢慢往里走。 少年面色微冷,俊眉修目,乌发红唇,本是极秀美的样貌,偏生气度凛然,一身玄色长裳更显得端方稳重,将那过人的美貌生生压在了眉眼寒气下。乍然观之,半分不见方才的异样。 守门的老先生对常来借书的顾延印象深刻,抚着雪白长须,含笑放他进来。心中感叹,如今的少年郎,读书真是刻苦啊。 顾延绕过一道书架,步子微微急促起来。目光左右探寻着,神色难得带上几分懊恼与焦急。 他怎生如此大意,竟把那物丢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