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含光殿内,曲霏霏懒懒地倚在榻上问华练,“今日制的香可出来了。”
“回娘娘,已出来了,可奴婢闻着还不如前儿的呢,娘娘要试一试吗?”华练心下叹息,一个月了,司香局调出来的香料还是与公主身上的味道相差甚远。
“拿来试试吧。”曲霏霏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秋雨,只觉得天气愈发凉下来了,也不知道瑶儿在外边有没有冻着,会不会生病,一颗心早已飘远了。
华练轻手轻脚地将一块淡粉色的香加到铜鎏金錾花海兽婴戏图手炉里,一股淡淡的莲花甜香弥漫开来。
“还是太杂了。”曲霏霏将手炉递还给华练,“熄了吧,这香里面加了太多料,气味不纯。”顿了顿又嘱咐道:“不必催那些调香的宫女,慢慢来吧,总有一天能制出来的。”
主仆两人一阵沉默,华练默默地用小镊子将那刚点燃的香料夹出来熄了。
“倒是司刑局那边也不知如何了,下毒的穗儿,劫尸的侍卫和这两日老往佛堂那边凑的那个小宫女,总觉得这事儿都挤在一起。”太后那件事还没了结,女儿又出宫去了,如今竟然还有人频频往佛堂窥探,自己这些年真是宽和太过了。
一想到这些事情,曲霏霏心里直心烦意乱起来,“把我的琴取来。”
“娘娘,还是取‘蓬瀛’吗?”华练想着皇后娘娘自公主走后一直未弹过琴,便问是不是要去素日娘娘最爱的蓬瀛。
虽她并不懂琴,却只觉得那声音真的极好听,直叫人从头到脚都静了下来,连平日里淘气的公主也会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听着。
“嗯。”曲霏霏随口答道,忽想到如今清瑶不在,今日不大想奏古琴,便改口道:“不必取蓬瀛了,去让人抬一架筝过来,找个普通的就行。”
这可让华练犯了难,宫里的筝哪有普通的,她带着小太监开了库房,从皇后娘娘的陪嫁里寻了一台出来。
“是‘戛玉’?你怎的把它给翻出来了?”曲霏霏有些惊讶,这“戛玉”是当年先皇赐给自己的,那时接赏的时候全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后来与沈修成了婚才知道,这是当年还是太子的沈修听说太傅的女儿精诗文、善音律,特地去求了先皇,将宫中所藏最好看、最适合女儿家用的一台赐给了太傅。
其实自己虽善音律,但弹得最好的是箜篌,其次是琴,那筝不过偶然兴之所至才抚上一曲。
且自打蓝霓出了事之后,那箜篌是一次也没有碰过,这架“戛玉”在东宫的时候还奏过几次,但成了皇后之后终究觉得还是古琴宁静悠远,便渐渐地不大碰筝了。
今日睹物思人的愁绪和暗流汹涌的宫务交叠在一起,她忽而需要一首激越的曲子来发泄一下。
这架筝放在库房久了,音栓有些滞涩,为怕琴弦绷断只得慢慢地转动。曲霏霏净了手细细调了音,琴弦拨动时,时而铮然如裂锦之音,时而清脆似环佩之响,果真无愧“戛玉”之名。
曲霏霏起了个《十面埋伏》的头,拨了几下便觉得杀气过盛,调一转便开始奏《碧落朝晖》。
此曲共有四个章节,第一节“黎明”十分静谧轻柔,以一个弱弹音起始,手法以抓、托为主,辅以弱起渐强的几次摇弦,便如即将天明前最后一丝浓墨般的夜色,安宁静谧中又隐隐含着一股涌动的希望和活力。
第二节“破晓”,加入更多抹、勾指法,以及颤音、滑弦等技巧性的奏法,所跨琴弦越来越多,悬腕摇弦的频率和时长也愈进一步,辅以左手愈加激烈的琶弦和快拨,直叫人听得心潮澎湃,只觉得被天边那一点微微发亮的天空完全吸引住了,幻想着红日跃出的瑰丽景象。
第三节“日出”,旋律不同于前两段刻意的压制,直变得欢快流畅起来,但又不失气魄。曲霏霏的上身也向前倾出,指尖抹托勾抓打劈不断切换,十指直如羽翼飞舞,直看得华练眼花缭乱,却被那旋律不断勾出心间的期待来,仿若看到束束日光破云而出,直穿天际,只待最后一刻。
到了第四节“清辉”起始时,弹奏速度骤然放慢,仿佛万众瞩目的一刻即将到来时,时间也凝滞了。几个绵长的重音过后,突然变得又重又快,来回几次快速连续的双手交替抓弹后,右手扫摇,左手来回刮弦,一次强过一次,一次快过一次,却在最最激荡翻滚时戛然收住,只听得余音袅袅,如缕不绝。
要不是顾忌着身份,华练简直要拍手叫好。她往日只听说皇后娘娘最最有名的便是那一曲箜篌奏的《九天》,但当时无缘得见。平日里见娘娘只是弹琴,虽空旷悠远,使人内心宁静平和,但听多了也就没有初闻时的惊艳了。
如今乍听得这一曲筝,只觉得内心的情感越来越激昂,听得人畅快无比,直想同那轮红日一般喷薄而出,尽情释放最耀眼的光华。虽收尾得突然,但内心的汹涌澎湃仍一浪高过一浪,倒给了人无限想象的空间。
正心绪激荡间,只听到了“啪”、“啪”、“啪”的拍手声,见是皇帝进来赶紧跪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