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孩见了眼前一幕,更是吓得大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将身子朝后退,只退到楚清歌所在的幔帐之旁。 楚清歌一抬头,便看见小男孩瘦削的背影,他耸动着肩膀哭得不知所措。那一霎那间,楚清歌心中突然一痛,她想到家中的幼弟了,弟弟的身形自小也是这身瘦小孱弱的,他被病痛折磨之时,也曾这样痛哭过。 楚清歌按捺不住心中一阵阵的疼惜,她自幔帐之后走了出来,至那小男腰身边,见他脸上贱有血污,便自袖中掏出块帕子,替他擦拭了起来。 “姐姐,我好怕……”那小男孩以为她是殿中伺候的宫女,他任楚清歌擦干净他的脸,一伸手拽住了楚清歌的袖子,口中哭着道。 “别怕,别怕……”楚清歌软声安慰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在楚清歌的安抚下,那小男孩慢慢止住了哭泣。只是手里还是紧紧抓着楚清歌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龙榻之旁,郑槐伸手扶起了伏地大泣的李大学士,又递过了一支笔来,示意他将未写完的遗诏继续写了。 “千岁,恭王他年幼胆怯,如何能担负起我大越的江山未来啊,请千岁三思呀……”李大学士站在那里颤微微地道。 “三思?为何要本督三思?这是大行皇帝亲口传下的遗诏,难道本督三思之后便可以篡改遗诏吗?”沈长欢双手背在身后,声音里透着冰冷之息。 说完之后,他又朝郑槐使了眼色。郑槐立时领会,他在自己的袖中摸索一番,然后模出一样物样来,又递给了坐在小几前的李大学士。 那是块玉制的长命锁,碧绿的色彩,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件稀罕之物。李大学士双手接过,才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 “这……这是我那长房小孙儿的长命锁,怎么……怎么……”李大学士颤抖着手,声音也是颤抖的。 “李大人,您那孙儿生得白白胖胖又很是机灵,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真让人心疼呢……”郑槐操着尖利的嗓子慢腾腾地说道。 听闻郑槐之言,李大学士的额头已是布满了细汗,他看看龙榻上已经死去成乐帝,又看一眼浑身冷意袭人的沈长欢,再看看手中的长命锁。这才长叹一声,抓起身边的笔就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皇上殡天,请恭王即刻登基为帝。”沈长欢慢慢踱步过来,眼睛看着楚清歌身边的小男孩,声音平静而无波澜。 “不,我不要当皇帝,我不要当皇帝!姐姐,佑儿好怕,你带我走好不好?”叫佑儿的小男孩看着冰冷森然的沈长欢,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又哭了起来。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为何要作这小儿啼哭之状?”沈长欢拧着眉很是凶狠地道。 佑儿被沈长欢的声音吓到了,赶紧捂紧了嘴巴不敢出声,只是两只瘦削的肩头仍是一耸一耸的,看得楚清歌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千岁爷,皇……皇上他还年幼,你别这么这凶吓着他。”楚清歌忍不住开口道。 一听得楚清歌说话,沈长欢脸上紧绷的线条一下子变得缓和了。他抬眼看看她,又看看恭王紧紧拽着她衣角的手,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夜已深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可好?”沈长欢的声音很是轻软。 楚清歌被这样的声音吓到了,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一时都忘了回他的话。过了半晌她反应过来,心里却想,哼,这个大奸人,骗我来侍寝差点丢了小命,刚刚他又弄死了皇帝,还假传遗诏立了新皇帝。只是,他这会儿又假惺惺的对自己好言好语,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难不成还要利用自己? “我……我自己回就可以了……”楚清歌赶紧拒绝道。 “自己回怎么可以?大行皇帝刚走,宫中各处已严加禁戒。没人带你,你怕是回不去的……”沈长欢声音仍是轻缓。 说完这后,他又对一旁的太监王允作了个手势。王允便立即上前,示意楚清歌和他出殿去。 楚清歌弯下腰,将自己的袖子从恭王的手里抽了出来,然后看着他轻声道:“我走了。你别怕,你是皇上,千岁爷他一定会保护你的……” “姐姐……”恭王又低泣了一声,眼巴巴的看了沈长欢一下,仍是一脸的恐惧表情。 “她说得对,臣定会尽力辅佐皇上的。”沈长欢瞥了楚清歌一眼,将声音放缓了一点对着恭王道。 楚清歌这下略放了一点心,轻施一礼随王允离开了乾元殿。 一路之上,果然如沈长欢所说,后宫戒备森严,处处都是穿褐衫、着皂靴的东厂番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个后宫守得密不透风。 王允将楚清歌回到秀昌宫住处,红藕与惜秋见得她被人送回来,顿里惊诧万分,两人惺忪着眼睛问她出了什么事。 “皇上他……刚刚崩了……”楚清歌轻声道。 “啊……”红藕与惜秋吓得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说来。 当夜,三人谁也不敢睡觉,只和着衣服在榻上坐了半夜,她们心里都明白,这宫里的天,恐怕要变了。红藕心里却是为为楚清歌担忧起来,本是去冲喜的选侍,侍寝当夜,皇帝却是驾崩了,她还能平安活着吗? 第日一大早,皇帝龙驭归天的消息便传遍了六宫,后宫诸人全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宫中各处也都竖起白幡,挂了丧幔。 秀昌宫内,红藕正准备出门去膳房领些食物来给楚清歌当早膳,这时便听得院外有太监的高唤之声。 “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怎么来了?屋中三人全都被吓到了,面面相觑一番之后,心里都有了不祥的预感。三人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向门口跪地相迎。 果然,院门被“晃当”一声推开了,一大群身着缟素的太监和宫女冲进了院子里,飞快的肃立院中。片刻之后,一队宫女簇拥着一身玄色大袖宫服的太后走了进来。 “好一个金鼠喜女,竟刻死了哀家的皇儿!来人啊,勒死她,好给大行皇帝生殉!” 张太后居高临下,指着跪在当中的楚清歌喝道,声音锐利无比,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楚清歌一听,先是一惊,待明白过来竟是无可奈何地低笑一声。自己终归是要被那个大太监头子给害死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来偿命了。 “太后娘娘,清歌她……她罪不至死,请饶她一命吧……”红藕一边叩头如捣蒜,一边口中哀求道。 “母后,楚选待还年纪还小,求母后看她年少的份上,饶她一命吧……”听见这边动静赶过来的宁妃娘娘也为楚清歌求情道。 张太后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眼光一瞥,当即便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姑姑走上前来,两人手里拿着一段白绫,走到楚清歌面前,一把抓起了楚清歌,又将那白绫架在了她脖子上。 楚清歌哀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耳旁似来了红藕与惜秋的痛哭之声,那宁妃也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面上浮现一抹不忍之色,身后的姑姑见状,赶紧悄悄地将她扶了出去。 就在楚清歌准备就死之时,忽然感觉身边有两道劲风拂过,紧接着听到了“噗通”、“噗通”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楚清歌挣眼一看,就发现身边已躺下了两个人,正在刚才准备给她行刑的两个姑姑,她们仰面倒在地上,眼睛圆挣,胸口各插着一把匕首,血不停地自她们胸口的窟窿处流出来。 院中诸人惊叫一声,便听得太后身边的翠姑姑面向院门口厉声喝道:“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太后娘娘面前杀人!” 翠姑姑话音刚落,便见院门口冲过来一人,如闪电般蹿到翠姑姑面前,随即手起刀落,鲜血飞溅间,翠姑姑的一颗大好人头便落了地。 “啊……”张太后身旁的宫女们发出了一声声惊悚的尖叫之声。张太后的脸色也是一变,脚下也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杀人的是个身着褐衫的年轻人,面目瘦削,一脸阴郁之色。他收了手中尚在滴血的刀,回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 “啧啧,钱峰啊,你说你杀人就杀人吧,怎么弄了这一地的脏,看着还真是让人有点不适啊……” 门口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声音,那声音犹如玉石之声,慵懒里还带着一丝低沉的磁性,口气又极是轻淡,仿佛就是在抱怨地面不够干净。 众人听着这声音面色更是大变。一起将眼光投向了门。楚清歌也看一眼门口,便看见沈长欢穿着件玄色衫子飘飘然走了进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太监。 “千岁爷说的是,末将下次杀人的时候会注意,一定不让血溅出来太多,以免千岁爷看着心中不忍……”那叫钱峰的东厂档头恭敬着声音回道,直听得院中众人脸色煞白。 这死太监来得还真是及时!每次都是自己命悬一线之时他就来了,这回我可不领他的情,这一切,都是他害我的……楚清歌腹诽一声,随即垂下眼睑,看也不看沈长欢一眼。 “沈长欢,你这是何意?当面哀家的面杀哀家的人,怎么?大行皇帝刚去,你便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吗?”张太后勃然大怒,指着沈长欢就喝道。 “太后娘娘,哦……不,臣说错了,是太皇太后娘娘,臣怎会敢将您不放在眼里?那几个贱婢相貌丑陋面目可憎,臣替您杀了再换些好的来,这样不好吗?” 沈长欢慵懒着嗓音,说得轻描谈写,张太后听得却是目瞪口呆了。 “你说什么?你疯了不成?你竟称哀家为太皇太后?”张太后尖利着嗓音不可思议地道。 “是,太皇太后,大行皇帝临去之前,新立了继皇后,又传位给了新君。如今新君即将登基,已提前封了继皇后作太后,您,可不是就是荣升太皇太后了……”沈长欢抬起袖子,轻掩着红唇慢条斯理地说道。 “沈长欢,你胡说什么?什么新立了继皇后,谁是皇后,谁又是新君!”张太后咆哮了起来。 沈长欢无视愤怒异常的张太后,而是踱着步子慢慢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跪在地上的楚清歌面前,又在众人惊诧万分的目光中,慢慢弯下了腰,又伸出一只手来。 “太后娘娘,臣扶您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