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宁栀乖巧体贴，是满心满眼都为他考虑的温柔解语花，这辈子却像是随时要炸毛的小狸奴，不知什么时候会挠他一爪。

即便这样，他也没办法真的不管不顾，放任她流落花楼凄惨一生。

确认她平安无事，裴行舟抱她回到马车，轻轻放在车厢里。

……

宁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阿耶阿娘为了送她一套贵重头面当做及笄礼，去深山挖野参，遇上山洪突发双双殒命。叔父骂她命里带煞，为了还赌债，一狠心把她卖给明月楼换回五十两银子。

最初半年经常挨打，只有莞娘肯护着她，说她长得这么好看，将来定会有郎君为她赎身的。

后来她果真遇到裴行舟，他是遥不可及的天边月，她为了他甘愿受尽委屈，最后万劫不复。

宁栀倏地惊醒。

耳畔车轮声粼粼，她迷茫地打量眼前一切，直到觑见倚靠车厢闭目凝神的裴行舟，瞬息神色大变。

裴行舟睁开眼看着她，过了很久，低声开口，“刚刚为什么不愿意走？”

宁栀拢着氅衣瑟缩在角落里，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檀口轻启，却说不出话。

她能怎么说呢？难道告诉裴行舟，三年后你会因为纳妾杀了我？

见她怯生生不肯答话，裴行舟欺身凑近，用扇柄挑起她的下颔，冷笑，“不愿说，也可以，我总会清楚其中缘由。”

他眸光深沉晦暗，仿佛要穿透血肉，窥探她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子。

“两个月前，花楼的香雪姊姊被恩客赎身，抬做妾室，出嫁不过半月，尸首就送回了明月楼，听说是让正妻活活鞭抽打死的。”

“妈妈说过，像我们这样出身低贱的姑娘不能心比天高，想攀附达官显贵，也得有那个命才行。若运气不好，遇上善妒凶悍的正妻，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她半真半假陈述着，见裴行舟神色冷淡，又说：“公子芝兰玉树，清贵不凡，想来家中早有妻妾，我怕自己落得跟香雪姊姊一样的下场，这才拒绝您的好意。”

如此听来，似乎也有那么一分道理，然裴行舟并未全信：“我家中无妻无妾。”

“但我喜欢懂事乖巧，心思纯净的姑娘，如果你听话……”裴行舟刻意顿了顿，意味深沉看向她，“我会让你留在身边，保证从今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辱你。”

闻言，宁栀心中万分吃惊，按照他方才表态，已经算是稍稍服软给她台阶下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裴行舟非得坚持带走自己，但清楚眼下受制于人，一味和他对着来，只会吃力不讨好，甚至进一步激怒他。

宁栀装作默默思考，轻声说：“好。”

裴行舟收回扇柄，重又恢复到往昔的沉默，宁栀暗中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

马车在城北一处别院前停住，裴行舟兀自下车，宁栀默默跟上。

别院没多余的房间，亲卫们临时腾出一间给她住，裴行舟没有再传召。

房里很冷，只有一床薄薄被褥，宁栀合衣躺下，蜷着身子努力让自己暖和些。

这辈子她非但没能摆脱裴行舟，还惹恼了他。

装病的小把戏教他识破，赎身书和身契也落到他手里，短时间内她无法离开，当务之急是要把莞娘从明月楼捞出来。

以及筹谋下一步行动，尽快脱身。

翌日，天色蒙蒙亮时，外头传来练武的动静，宁栀睡意全无，早早起身。

打开门，便见季十一站在不远处，少年郎羞涩地与她打招呼。

“宁娘子，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进了主屋，嗅到淡淡沉水香的味道，裴行舟坐在窗下看书，眉眼疏冷，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宁栀上前道万福，“公子。”

裴行舟应声抬头打量她，她还穿着昨夜带血迹的衣裳，许是因为手受了伤不方便，今日连发髻也没有绾，满头青丝束在脑后，留两缕碎发垂在香腮边，模样惹人怜惜。

见他不发话，宁栀主动询问：“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裴行舟将小瓷瓶放在书案上，神色淡漠，“陆大夫配的药膏，据说能去腐生肌。”

言下之意是要她拿去用，宁栀接过，不经意间瞄到一封被压在书卷下的密函，看火漆标志，应是从定北侯府发出的。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多谢公子。”

裴行舟重又扫视她，觉得她这副落魄模样实在碍眼，于是喊季十一进来，带她买几身衣裳首饰回来。

等回到别院已是晌午，宁栀这会儿正饿着，便向他们借用厨房。

小厨房还剩些食材，宁栀刚揭开锅盖，季十一突然探了个脑袋进来，“宁娘子，厨子出去采买，还没回来，能否让公子和您一起吃？”

这里是裴行舟的地盘，宁栀莫敢不从，去水缸里捞出一条草鱼。

做好后带去主屋，轻叩房门，得到裴行舟的准许才敢进去。

裴行舟正在书案前提笔回信，看见她手提的食盒，“这是什么？”

宁栀解释：“季侍卫说，公子还未用午饭。”

裴行舟颔首，让她把饭菜摆到食案上，紧抿的唇角放松了些，心中思忖，或许驯狸奴，也有那么一丝乐趣。

然而等食盒盖子揭开后，他脸色瞬息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