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在厨房准备食材的工夫,闻如一又开始回想自己昨天说过的话。 感觉还是……否认得太没有余地了。 万一,要是万一哪天向言叙,善心大发两眼一瞎就看上了她了呢。 她这边完全不给机会,不是完全错过这大好良机了吗? 闻如一觉得自己应该在这种良机来临之前,完全有必要对昨天的愚蠢行为做出一定程度上的挽救。 抱着这样的心思,闻如一在饭桌上,对向言叙格外热情。 比如,向言叙不吃葱不吃香菜,于是每个人的油碟里都没了这两个调料。 吴成州爱惨了吃香菜,看着这油碟觉得食欲都下去了一大半。 他起身打算去厨房自给自足,闻如一半道拦下:“向向不喜欢吃香菜。” 吴成州有点懵,解释:“我喜欢吃。” 闻如一余光注意到向言叙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心生欢喜,态度更坚决:“不行,向向不喜欢,我们大家都不吃,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吴成州:“……” 向言叙和闻如一都特别喜欢吃虾滑,可今天情况特殊,闻如一把自己那份让出来,不停地往他碗里夹,最后向言叙忍无可忍,放下筷子:“我吃不了这么多。” 闻如一有些懊恼,小声嘀咕:“你不是喜欢吃吗?” 向言叙:“……” 闻如一不死心,盯着向言叙碗里的虾滑:“所以,吃一个?” 她的眼底像是淬了光,一双澄澈的杏眼弯成两道小月牙,这样毫无防备地看着你,好像你只要愿意吃一口,对她来说就是全世界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向言叙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垂眸,夹了一个虾滑放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明明刚才还是一肚子的气,不知怎的,现在就消失了一大半。 正好周末,几个人难得聚一聚,一直到吃过晚饭,吴成州和向言叙才离开。 回去的车上,吴成州见向言叙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想的?” “没什么想法。” 吴成州会错意,以为向言叙要放弃:“你真打算换人了?” “怎么换?” 这话是在回答吴成州,也是在问他自己。 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闻如一的呢。 向言叙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只记得一些瞬间。 她因为上课说话,跟吴成州在教室外面罚站的样子。 明明已经当着全班人的面被老师批评了,正常女孩子多少都会有点抹不开面,她偏不。 就连罚站的时候,都说个不停,笑得一样开心,完全没有正在接受惩罚的觉悟。 面对走廊上路过的老师和学生,被那些打量的目光看着,吴成州一个男生,都比她要局促些。 向言叙那时候觉得,闻如一真不是一般人。 脸皮厚、盲目乐观、十足的乐天派,还有那么点缺心眼。 可就是这样贪玩爱闹的人,学习成绩还没话说。 而且平时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意的闻如一,对这个成绩排名,各项比赛的第一,有种超乎常人的执念。 每错过第一名一次,她就惩罚自己一天不吃饭。 吴成州有一次问过她原因,她当时说,因为自己的不努力,又错过了一次被注意的机会。 时间久了,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闻如一偶尔请假,一天不在教室,喜欢安静的向言叙,竟然觉得生活里缺少了什么。 从觉得她烦,到一点一点发现她身上的闪光点,然后因为这些闪光点,忽视她的不完美、最后形成了在他心里,全世界最好的闻如一。 虽然会经常惹你生气,但又会以最快速度来哄你开心,毫不记仇、容易满足的闻如一。 向言叙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毒,但他并不想被解救,甘愿继续沉沦。 没等吴成州再说什么,向言叙轻轻一笑,自问自答:“换不了了。” 吴成州尝过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的滋味,他坚持了三年,最终死心。可是看向言叙这个架势,就算再来十个六年,也是初心未改。 “要是她和别人在一起,你怎么办?” 这次向言叙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良久,吴成州听见他浅淡地笑了声,平静地吐出四个字来。 “她想得美。” 追求者来一个,他就赶跑一个。 闻如一动心一次,他就搅黄一次。 直到这辈子,闻如一爱上他为止。 —— 易泠泠在闻如一家里住了两天,找到工作和房子之后,搬了出去。 大概是上次给周灵慧拍定妆照的工作,最后落在了闻如一头上,江粒在工作上,总是有意无意的针对闻如一。 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小打小闹,闻如一心里如明镜,也没让自己吃亏,尽数还了回去。 月底的例外,江粒因为工作频繁出错,被客户投诉次数过多,被方程在例外厉声训斥,扣了一个月奖金。 而闻如一,因为业务能力突出,这一个月给工作室积累了不少回头客,被方程点名表扬,奖金翻了倍。 二者一对比,谁输谁赢,清晰明了。 原本因为闻如一是新人,而对她持怀疑态度的同事,因为这件事,也热情了不少。 反倒是江粒,本来平时就不怎么跟同事来往,这么一折腾,显得更孤僻了。 下了班,闻如一美滋滋地看着自己刚到账的奖金,第一反应就是请向言叙吃饭。 通讯录刚打开,电话还没拨出来,她才想起来,向言叙三天前就去清城出差了,下星期才回来。 不能和最想分享的人分享这个好心情,闻如一的兴奋值,一下子降低了一半。 闻如一开着车往家里走,还在思考今晚要不要约易泠泠一起吃饭,电话响了起来。 闻如一拿过耳机,放慢了些车速,把电话接起来。 “如一,你在做什么?” 听出是许朝暮的声音,闻如一笑着:“刚下班,姐,我跟你说我上班第一个月就拿到了翻倍的奖金,等你下次来澜市我请——” “奶奶今天心脏病复发,现在在ICU,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你回来一趟,好吗?” ……你吃饭呀。 后面的话淹没在许朝暮的声音里。 闻如一没留神,险些闯了一个红灯,急刹才勉强停下。 由于惯性,闻如一的身体晃了一下。 许朝暮听见电话那头的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如一?你还在吗?” 闻如一顿生出一股无力来:“还在。” 经过上次的不愉快,提起家里的事情,许朝暮又小心翼翼了许多:“……所以,你要回来吗?” 说实话,闻如一对奶奶并没有什么感情。 且不说她常年不在许家,家里的亲戚都没见过几次。就冲着她从小到大口口声声把“夺命鬼”这三个字挂在嘴边,闻如一对她,也是亲近不起来。 闻如一心里是有点抵触的,面对许朝暮也不需要隐藏:“我觉得……她不会想见到我。” “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闻如一沉默。 “如一。” 闻如一直接挂了电话,许朝暮没有再打过来。 绿灯亮起,闻如一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动车子。 这次很顺畅,直到回到家,也没碰见一个红灯,比平时足足早了四十分钟。 在阳台晒太阳的德芙,听见门口的动静,跑过来迎接闻如一。 闻如一逗了它一会,扔了个玩具让它自己玩, 她坐在沙发上,面对空荡荡的屋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旧事一件件浮上心头。 她小时候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疼的,她是被外婆养大的孩子。 外婆是个有点严格的老太太,大概是一辈子从事教育事业,总是不苟言笑。 但闻如一能感受到,外婆很爱她。 外婆是因为胃癌去世的。 闻如一最后一次去医院看她,长期卧病的外婆,那天的精神格外好,甚至能够坐起来,给她扎小辫子。 外婆跟她说了好多话,大部分都是她听不懂的。 闻如一只记得外婆说。 这是最后一次给一一梳头了。 闻如一那时候还不会梳头发。 最后一次,真是一个太可怕的词语了。 幼儿的理解能力只能到此为止。 …… 再睁开眼,闻如一以为过了很久,一看时间,还不到十分钟。 好像这样坐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心里也完全没有解脱的感觉。 半小时后,闻如一上楼拿了点必备物品,把德芙装进笼子里,再次出了门。 闻如一把德芙送到了家附近的宠物医院寄养,转头打车去了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飞清城。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闻如一打电话联系许朝暮,得到医院地址之后,打车前往。 这是她的家乡,也是她七年没有回来过的地方。 这个城市带给她的记忆,除了外婆,全是灰色的。 她对这里没有眷恋,只有无止尽的抵触。 许是心理作用,闻如一光是呼吸着清城的空气,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到医院楼下,闻如一下车后,看见了站在楼下等她的许朝暮。 许朝暮不比闻如一,奶奶很喜欢她,这份祖孙情,闻如一不能感同身受。 两姐妹一路无话,坐电梯来到了十三楼,重症病房区。 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在,看见闻如一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特别是许父。 他已是年过五十,但保养得极好,就算现在看,也是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 闻如一跟在许朝暮身后,一声不吭,许多亲戚她不知道如何称呼,知道如何称呼的,她也叫不出口。 许父看闻如一来,淡淡的扫了一眼,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跟她说。 倒是许父的大哥,见了闻如一跟见了鬼一样,张嘴就骂:“谁把这个夺命鬼叫来,还想妈病得不够严重吗?” 闻如一身体一僵,虽然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许朝暮听不过耳,护在闻如一前面,瞪着许大伯:“如一也是许家的孩子,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她?她就是来看看奶奶。” “她姓闻不姓许,我们许家没有这个扫把星!” 一人说起,多人响应。 “对,朝暮你怎么就是不听话,离这个扫把星远一点!” “看见她就晦气。” “让她走,别站在这里。” …… 许朝暮只有一张嘴,寡不敌众,一群人在病房前吵得不可开交。 闻如一觉得挺好笑。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来这一趟。 这家人是生是死,本就跟她毫无关系。 “行了,都闭嘴。” 许父一句话,全场人都住了嘴。 许家的产业都是他在管,在家里自然有话语权。 许父皱着眉,看向闻如一,眼底的嫌弃藏也藏不住:“你走吧。” 许朝暮崩溃地嘶吼:“爸,如一不是你的女儿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到底有什么错啊——!” “她的存在就是错,孽根。” 一直未出声的闻如一,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她盯着许父,声音冷得刺骨:“你们许家倒真的看得起我。” 话毕,不顾许朝暮的劝阻,闻如一扭头就走,任凭身后人再说什么,也没有回头。 ——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闻如一漫步目的地往前走,直到再也看不见医院的建筑楼,她才停下了脚步。 太久没回来,清城的变化很大,闻如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闻如一想去机场,想回澜市,想回家,她不想在留在这里。可是大雨天拦不到出租车,街上偶尔走过的行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疯子。 今晚不该是这样的啊,她今天应该很开心的。 她拿到了翻倍的奖金,她要跟易泠泠出去吃饭的,吃完饭她们还可以逛街购物。 她怎么会在这个讨厌的地方,连一个出租车都拦不到。 闻如一走到公交车站站台下停下,衣服和头发都已经湿透,淌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向言叙刚结束了饭局,司机把他送回了酒店。 还没走到电梯口,电话响起来。 是特别的铃声,向言叙接起来,那头全是雨声,没人说话。 向言叙停下脚步,问:“你在外面?” “向向。”闻如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我请你吃海鲜吧,就是上次你请我和州弟吃的那个,特别贵的。” 向言叙怔了怔,听出不对来:“你还没回家?” “向向我跟你说,我今天发了好多好多奖金,我现在是小富婆了,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你可不要瞧不起我,其实我还是很厉害的,虽然财力跟你比差了点。” “真的,你答应我,你不能瞧不起我,也不能嫌弃我。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用我全部的小金库,宠着你!” …… “闻如一。”向言叙的声音已经染了几分火气,“你到底在哪?” “我回清城了。” 雨声太大,中间闻如一说了什么,向言叙没有听清。 雨渐渐小了些,闻如一却沉默下来。 向言叙放软了语气,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在哪。” 闻如一看了眼公交站牌的名字,如实报给他。 向言叙拦了辆车,往闻如一说的地方赶。一路上也没有挂电话。 “我拦不到出租车。” “嗯。”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澜市。” “好。” “德芙肯定想我了。” “……” 闻如一大概是说累了,她吸了吸鼻子,看手机只剩下一格电,委屈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倏地哽咽:“你怎么还不来啊……”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暗了下去,彻底没电了。 可下一秒她却听见了,在这样糟糕的雨夜,一路陪着他的声音。不是从话筒里,而是从身后,近在咫尺。 “闻如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