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刘翠兰在棚里呆坐着。蒋铁德还没下工,二狗也没放学,她失了顶梁柱主心骨一样地窝着,没了个头脑。 好不容易把姜澜盼回来,她赶忙起身迎了上去:“蓝啊——” 话刚说了一半,姜澜看她的样子就明白地差不多了:“王德贵又带人来讨债了?”这鸟不拉屎的现场,真是古往今来催债的典范。 刘翠兰连连点头。 姜澜脑壳疼。 林承渊的话还没消化完,立马又来这么一出。不是都说以前的人淳朴地很嘛,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蓝啊,咱们可咋办?”刘翠兰瞪着眼抓着姜澜的手,仰着头背脊佝偻。 姜澜是无奈的。蒋蓝的这个妈,软弱到了顶点也卑微到了顶点,就像菟丝花一样必须得依附着某个人才能活下去。要是自己没有穿过来,这一家子人非得被蒋蓝玩死不可。 也就是这个时候,先前零星的一点念头像干枯的草一样,燃了把火“蹭”地有了燎原之势——近萍乡不能呆了,解决完事情后,她要带着这一家子人搬走! 她叹了口气软下了心,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九块。” 刘翠兰眼睛一亮:“今天赚的?”她咕噜噜一转眼珠,张大了嘴:“那衣裳能卖九块?” 这话一出,倒是问倒了姜澜,她摸不清头脑:“不是你说这料子好,能卖十块现钱?”边说还边按照前几天刘翠兰的手势,比划了个“一”。 刘翠兰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什么十块啊!”她竖起根手指在姜澜面前划了几圈:“俺说的是一块!” “... ...”姜澜这才知道,原来人傻钱多每个年代都存在,也算是让她给赶着了趟。 但姜澜不知道的是,那两大箱子的料都是上海货。而上海货在这个年代的意义,基本能和现代的奢侈品画个等号。 看刘翠兰还想再问,姜澜又从口袋掏出一块钱凑了个整,然后一推她:“你先去把钱还了,这事以后咱慢慢说。” “诶!”刘翠兰应了一声,立马眉开眼笑地出了门。 再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地冲姜澜形容——一看自己又去还了十块钱,王德贵的脸有多青,他儿子的脸有多青,他们全家的脸有多青。 ... ... 晚饭的时候,一家四口围了一桌,蒋蓝看着面前面黄肌瘦的几个人,伸出只手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叹了口气,说出了打算:“爸,妈,咱们这月二十五号一过就搬去城里吧。” 刘翠兰没应声——因为被这主意给吓傻了。 蒋铁德一皱眉,闷声闷气地开口:“俺们倒是想搬,那也得搬得成!”他们一家因为户口杂的原因,其实在这住得一点也不舒服。但这年头哪是想搬就能搬得,要是搬了出去,两个小的带个刘翠兰还有的活——毕竟她们仨是城市户口,可他和自己老娘咋整? 城里可没地方给种田,三个人的粮票也不够五个人吃的! 二狗不说话,埋头“吭哧吭哧”地吃,见实在太沉默了,就偶尔抬头看看大人。 “那你们别管,我有我的办法。”蒋蓝嘬着筷子,抬头看向蒋铁德:“爸——你就说你想不想搬?” “想!”毫不犹豫的答案。 ... ... 半夜,姜澜又想起林承渊最后那段贴着耳垂不可明说的话。她翻了个身,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紧张,一紧张,她就开始咬手指——他给自己出的,是卖命的主意。 但毫无疑问,林承渊许的条件很诱人,也给了自己不少的担保,看起来万无一失。可是——可是凡事总有万一,眼看着还有几年就到了文 | 革的时候,她实在不能担这个险。 拒绝是不能拒绝的,毕竟她都答应了。那该怎么办? 床“嘎吱嘎吱”得响,窗外的大风也裹着唬人的气息往窗上猛砸。姜澜缩成只大虾窝在被子里,黑暗中,脸是冰凉的,身上却暖得很。 冰火两重天之下,她又起了别的心思。 看看这个家,李淑芬基本是个植物人,刘翠兰又没个主见,蒋铁德成天扛着把锄头怎么看都是个老实汉子,就剩下个二狗看着挺机灵,但年纪太小除了吃和她没共同语言。 至于林承渊——姜澜眨眨眼,黑漆漆的瞳仁里起了点亮光。林承渊看着倒是一身正气的脸上还有疤,但既然想得出这样的法子,一定什么坏事坏人都见过! 姜澜突然兴奋起来,眉开眼笑的,终于是有了点小姑娘的天真模样。自打穿越过来,她表面看着安分,担起了好女儿好姐姐的名头,可实际上,她一直在为这个家谋划更好的出路。 只是更好的出路,总是和风险成正比的。她脑子里赚钱的主意一个接一个,可大多不是太唬人,就是别人想都不敢想,总之说出来,这个家里的人一定会觉得她疯了——也因此,始终没个讨论的对象。 但是——但是林承渊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害怕,也不会惊讶,更不会觉得她疯了! 这人虽然看着拒人千里的,但姜澜总觉得他身上有股通情达理的劲,让自己很想和他好好聊聊。 这么想通了以后,姜澜就没了顾忌,甚至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年代还有了个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睡了过去。 只可惜另一边的林承渊,完全不知道小姑娘的花花心思,只想着怎么再坑她一把,好把安庆院连锅端了。 ———————————— 前一天睡的太晚,第二天姜澜直到中午才起床。 起床后她暂时忘了林承渊,点了盏煤油灯开始在纸上涂涂改改——她现在可是有大生意的人了。 女老师的制服说好做挺好做,说不好做也难。这年头缝纫机是紧俏货,没有工业券压根买不到。而现代的工艺靠一双手又很难达到,尤其还是大批量的。 不甘心的,姜澜又转念一想,这女老师一方面是看上了样式,可更多的不还是看中料子? 料子。 布料。 姜澜一眯眼,突然明白了这老师的意图。 她迅速画了个基本样式之后,叠起图纸塞进口袋里出门。 “蓝啊——吃饭!”刘翠兰刚拌好菜,看她火急火燎的赶忙扯着嗓门招呼。 “不吃了!我有急事!”姜澜边跑边喊,迈过门槛转了个弯,不一会就没了影。 “这孩子。”刘翠兰虽然看不惯这做法,可一想她是在为这个家忙活,又有点心疼——当爸妈的没本事,才会苦了孩子。 ———————————— 进城后,姜澜顺着地址很快就摸到了白水林小学。这年头没保安,只是门口小马扎上坐着个老太太,看起来太阳晒得还挺舒坦。她远远地看到姜澜过来,不是里面的学生,就挥着袖子冲她招呼:“你找谁?” 保险起见,姜澜没有说是来谈衣服的:“我找李芳娜老师,昨天和她约好了的。” “哦——”老太太立马从马扎上弹起来:“你在这等等,俺去问下。” 老太太看着年纪大了点,但腿脚灵活地很,没一会就跑了回来。她拉开门:“去吧,李老师在二楼。”边说边朝后面的一个方向一指。 姜澜道了谢,慢悠悠地挪了进去。 白水林小学和现代的比看着一般,可放在眼下也算是大地方了。刚刚在车上还听说,这城里就数白水林好。 她这趟来,不光是为衣服,还为了二狗——二狗年纪还小,肯定是得念书的。可如果搬到了城里,学校随户口走,没点关系他哪有学上。 李芳娜人看着不错,姜澜想,她也许愿意帮忙。 如果不愿意——姜澜一眯眼睛,如果不愿意,那她就该攥着把柄发狠了! 边想边走,没一会就到了地方。 “诶,你来得够早的!”姜澜虚掩着敲敲门,办公室里只有李芳娜一人。她听见敲门声后一抬头看见是姜澜,还挺惊喜:“快,过来坐!” 边说边从边上给她拉了把凳子。 办公室挺宽敞,拐角还烤着个炉,一走进来暖洋洋的。 先谈正事,姜澜从口袋里掏出纸摊在桌上:“李老师你看一下,这样的款式成不成?” 李芳娜觉得挺新奇,她还以为这丫头今天会拿着现成的衣服来找她谈钱,没想到是来谈款式的。 她朝纸头看了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你给我说说吧,我不太懂这些。” “料子应该和你昨天买的那件差不多,如果想换别的也成。”姜澜从桌上拿起支笔转了个圈儿,见李芳娜表示要昨天的那种后,她继续:“衣服我是打算做成这样——”她一指纸面:“长袖短襟一排扣,领口绣几个边儿——”这年头没有木耳领的说法,她只能一边画一边尽可能的解释:“袖口这样——” 几分钟下来,李芳娜听懂了□□成,觉得这姑娘灵气足得很,和外面那些卖衣服的店简直就是凤凰和野鸡的区别。一想她昨天顶着风摆黑市,只觉得可惜:“你说你上黑市摆什么摊儿,去开个铺子多好!”这话一出,她脸色立马一变,赶紧四下张望,发现没有人才安心:“我刚刚都胡说的,你别当真。” 姜澜冲她一笑,知道这老师在担心什么——吃公粮的说出这种话,被抓了把柄就是失业俩字。 她只当没听见,继续:“李老师,剩下的还得统计一下你们学校的人数,还有每个人的尺寸。” “这没问题。”李芳娜松了口气:“我一会晚上食堂里去给你问问,这学校你看着挺大,其实也没几个女老师,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你这衣服价钱怎么说?九块钱一件我们可买不起。” 当然不会九块钱,姜澜一想昨天刘翠兰夸张的反应,觉得虽然卖的价钱高了点,但也不至于像她说的那么低,于是她便定了价:“五块一件,不用票。”特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李芳娜先是一点头,这学校上上下下连领导,也就六个女老师,三十块在范围内。突然,她打了个激灵,听到“不要票”三个字时,抬头死盯姜澜。 姜澜也不退缩,拿黑漆漆的眼盯了回去。办公室瞬间的寂静,只剩“呼呼”的风声和偶尔几个学生路过走廊的脚步声。 “你——”李芳娜犹豫。 “李老师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姜澜一笑:“就冲昨天的开门红,其实我还能私下给你打折,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兴趣?” 她抛了个铒,加重了“私下”两字。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打过去的折扣都归你。 “你说说看条件。”心脏“砰砰”直跳,李芳娜当然也听得懂。 “李老师,我不是威胁你。”姜澜先摆正了态度,毕竟是求人办事,端着高冷的架子肯定得吃亏:“我就想问问,如果户口不是这片的,想来白水林上学,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