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静谧一片，天空如墨般黑。

明黄的帐子盘龙卧云，细腻的金丝掺杂在如月影般柔和的丝罗中。

玉窈半夜醒来，她头昏昏沉沉好似顶了一个大水缸。她抚了抚额，手指在太阳穴上打圈的按揉。嗓子又如同吻过锋利的刀刃般疼痛。她坐起来僵硬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乾元殿里。

此时叶已深，往日亮如白昼、肃容威严的乾元殿也只幽幽地点燃了几支蜡烛在榻边。而玉窈的手边只有压过的褶皱痕迹，并无周观衍。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继而转头看向床边的高几。玉窈不饰一簪一花，乌发柔顺发亮，没有细小的碎发。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她捻着长发的尾巴，突然将被子一掀，脚立刻踩到了脚踏上放得整整齐齐的绣鞋里。

她搴开帐子，朦朦的一笼黄晕乍然变得清晰，寝殿里点燃着龙涎香的味道，闻久了也有几分安神的作用。

玉窈不胜酒力是铁打的事实，然而她没想到过自己竟然就被小半壶菊花酒给放倒了。这让她的脸上浮现了羞赧之色。

玉窈披上轻纱，她走到门外，将门兀地拉开。只见德润猛地栽了个头，他一下揉了揉略有惺忪的睡眼，从下往上仰视着玉窈，人一个激灵，连连道：“娘娘，您醒了。奴才这就去请陛下过来……”

“慢。”玉窈嗓子有些痛，她不想说太多话。柳叶眉尖微蹙，眸光流转。只觉得德润这话说得奇怪……

她又不是昏迷不醒、重病难医，咋话说得像她大病一场了似的。

德润呆呆地站起来弓着腰，他人精得很，又是跟着连海一起打小伺候周观衍的。他露出了一丝不解，“娘娘有何吩咐？”

玉窈问：“陛下在做什么？”

德润立刻说道：“从南疆递了折子上来，陛下正在书房看呢。”

南疆？

玉窈记忆里似乎没有南疆，虽然大燕周边屡遭侵犯，但自从周观衍即位以后边关便安稳许多。从前他也是领兵去打南疆的，在南疆将士里素有威名。

玉窈的步子在槛边顿住，她有一丝踌躇，手扶在门沿上，面带犹豫。

她想：周观衍大概不希望她一个魏家人在这种时候去找他吧。

玉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德润还等着玉贵妃的下文呢，可是他等了半天就听到了一个哦字。德润身为皇帝身边亲近的内官，颇得他师父的真传。他眼睛在底下溜溜地转着，谄笑道：“娘娘晚上不胜酒力，是陛下抱着您回来的，这宫里谁都比不上娘娘您的恩荣。前儿个杨美人请陛下去用晚膳……”他本想再多说几句好话，乍然见玉窈神色，便隐了话头。

御前的人个个精得跟耗子似的，玉窈也说不准这里面有多少夸张。若是有一天没了魏家，她玉窈还不是沦落成后宫中平平无奇的妃子。

恩宠是什么？跟她毫无关系。

重来一次，玉窈早就不像以前以为自己真就是周观衍的心上人。

呸！

也只有他们会傻乎乎地相信。

没有魏家，没有魏太后，周观衍会来看她？

她向着东边望去，树影葱郁间可窥见烛火的亮光。玉窈拢了拢衣领，夜凉如水，即使是夏日也有几分微薄的凉意。周观衍这样的人，大概会挑灯到天明批折子，她若是等他今晚怕是睡不了觉了。

玉窈扭头打算往内殿里走……

“陛……下……”德润甫一侧头，便见自家师父提着灯从书房而来。后面跟着的必然是皇帝，他便没有止住嘴巴，老老实实地行礼道。

玉窈闻言顿住脚步，她惊讶地扭回头。

眼前虚无的景象逐渐有了实物，只见蓝衣帝王向她走来。冷峻的脸上没有片刻柔情，剑眉浓墨中化不开冷冽，好似雪山上淬着的寒冰。周观衍见玉窈站在门槛边他心底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一下。

他微垂下眼皮，手攥得很紧。

见玉窈脸上惊讶的神色，周观衍想大概是她对他的出现而感到意外。

周观衍不由得从心涌上一股愧疚，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冷落她了。

“起来了？”周观衍走上去，他娴熟地握过玉窈的手掌，在她冰凉的指骨上低头吻了吻。

玉窈感受着指腹上的温柔，鸦睫轻颤，心跳漏了一拍。她不自在地嗯了声，然后僵着手迈步走向殿内。

她没有提及关于南疆的半个字眼，以前兴许她还好奇，但后宫与前朝本就是难以扳扯的关系。而玉窈更不会在明白周观衍对自己没有半分情谊后，再触他的逆鳞，免得日后他清算起来白惹一身骚。

可是为什么他做得那么坦然？那么亲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