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本掏出破碗,要自己讨饭吃,瞧许清浊神色诚恳,不忍拂他好意,接过饭菜吃了。许清浊问道:“你真不睡店里么?那我给你买件袍子吧,不然太冷了。”那乞丐摆手道:“天气暖和多了,我不冷。”许清浊挠了挠头,不知他心中所想,唯有自去客房歇息。
许清浊却不知道,那乞丐遭逢大变,流落江湖,受尽欺凌,性格变得十分乖僻,有时甚至故意引人轻贱自己。可遇见许清浊之后,为他善良的心肠所感动,这份怪脾气实已改善了许多。
次晨起床,许清浊结了账,刚走出店,就见那乞丐牵马等在门外。那伙计出门伸懒腰,见状道:“小公子,你这个下人又脏又呆气,罚了有甚用?干脆另招一个呗!”
原来伙计见那乞丐讨饭露宿,却牵着匹骏马等候许清浊,还当他是个受罚的奴仆。许清浊忙摆手道:“不,他不是我下人。”不在乎旁人目光,与那乞丐一齐翻上马,骑行出了镇子。
两人日复一日赶路,雪早已停了,似乎是前途平坦,再无可虑。每到夜里,若在荒郊,两人则升火露宿,若遇城镇,依旧是许清浊一人住店,那乞丐在店外露宿。
许清浊与他同行,关系愈加融洽,言语也多了起来。路途无聊,许清浊与那乞丐说起自个儿身世,讲自己从小生养在兵营里,父亲忙于军事,虽受军士们爱戴,却很少照顾他,而自己练功,亦常遭受内劲发作之痛。
他笑道:“好在一出关,我的内劲就练到了小成,以后不会再那么痛了。段、段……”想起段升,心中复又难过,伤感一阵,续道:“段叔说了,内功小成以后,别的都好,只食量变得老大,总是吃不饱。”
那乞丐道:“以后你内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食量又会慢慢降下来的。”许清浊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乞丐摇头不说。许清浊也不多问,心道:“定是你也练过差不多的武功。”
接着说到约两个月前,中原有四位大剑客,来辽东寻自己父亲比武,结果父亲重伤,以致给努尔哈赤杀死,对方为首的夫妇却也死在了这一战里,可最后似乎是误会一场。
许清浊叹道:“马伯伯说,他们都是关内的英雄好汉,误伤了爹爹,爹爹才给努尔哈赤派人害了。实际上凶手是努尔哈赤,还有一个用刀的高手,我以后练成武功,要去寻他报仇。”
那乞丐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恨那几位重伤你父亲的高手么?”许清浊摇头道:“起初是有些恨,可既然是误会,也不能都怪他们。何况那一对夫妇也死了,他们若有孩子,岂不是同我一般孤苦?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恨了。”
那乞丐问道:“你真这样想吗?”许清浊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点了点头,正要回头瞧他怎么了,忽觉身子被轻轻搂了一搂,也不知他这动作是何意。
许清浊讲完这些,赶了一会儿路,笑道:“我的事都告诉你了,该你说啦。”于是问起他的来历,结果问他姓名、家乡,那乞丐都不回答,又问他使的什么剑法,他也不说,最后只得问道:“你怎么从开原到了关内?”
那乞丐终于开口,道:“我偷偷爬上人家货车,跟着他们入关,不想没能逃走就被发现。他们打了我一顿,把我扔在镇子里,雪越下越大,没人理我,我只有闭目待死……若非你再三救助,我早断了生念了。”
许清浊方知他当日存了等死的心思,幸亏自己救了他,才有了他反过来救自己脱险的后事,便又问他:“后来你去哪了?我早上怎么没看到你?”
“他们夜里把我踢出来了。不过得你照顾,我吃了面,喝了酒,又烤了一会儿火,身子已能动了,就爬去了屋后的马厩,同马靠在一起取暖,睡了一夜没给冻死。第二日你来取马,我才被吵醒。”
许清浊听了,当日情景在心中全盘已通,想到两人实是互救彼此,莫名感动。又想这一路上,若非他如奴仆一般跟着,就凭自己一个小小男孩,如何能不遭人觊觎欺负?
许清浊心知肚明,感激万分,说道:“等到了我俞师公家里,我叫我师公好好待你,你以后就别在外漂泊乞讨了,成不成?唉,只是听说我爹爹与师公他老人家不睦,师公肯不肯收我也都未可知。”那乞丐不置可否。
许清浊又道:“我上次问你,你在开原马市打听我爹爹,是不是以前认识他?你没有回答。不过我自己想通了。”那乞丐有些好奇,问道:“想通了什么?”
许清浊道:“你们武功都那么厉害,马伯伯说我爹爹的武功在武林中少有,你肯定也一样。兵营里有句话叫: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所以我想,你们肯定是认识的,对不对?”
那乞丐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摇头道:“猜得不对,我和你爹爹不认识。不过,我以前的确很渴望能见上你爹爹一面,领教领教枪王的绝世武功,可惜……我去开原,打听你爹爹,并不是为了比武。”
许清浊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他问完以后,久久都不闻对方回答。纳闷之下,侧眼一瞧,只见那乞丐锁着眉头,神情低落,双唇轻轻颤动,不知道在默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