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审判长祖籍潮汕,跟小李是半个老乡,每次到茶馆来,都会点名要她招待。” 赵嘉言直视着前方路面,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来龙去脉:“昨晚茶馆进了一批新货,小李请万审判长来捧个场,顺便尝鲜。接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案子,万审判长就把整个合议庭的人都带来了。” 夏楠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顶头上司为何会深夜外出,还和茶馆服务员待在一起。 隔墙有耳的机缘可遇不可求,赵嘉言原本也没指望调解,只是碰巧原告律师缺乏准备,才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弄清楚前因后果,夏楠直呼侥幸,继而揣测那位李姓服务员的动机。 知名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律师,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各方面条件不错,却始终没有成家——在外界看来,定会以为是他工作繁忙,才更需要一个贤内助帮忙扶持。 夏楠暗自冷笑,除了小李那种心思单纯的姑娘,谁敢嫁给赵嘉言? 常年混迹在三教九流之间,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为了打赢官司或争取案源,不惜用尽各种手段。 跟这种成熟世故的男人打交道,随时随地都有被算计的可能,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因为职业原因,夏楠见过太多的社会阴暗面,对人性早已不抱幻想。她不指望靠婚姻改变命运,也不愿意给别人当保姆,只想在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曾以为杜辰风就是真命天子,结果却证明自己白瞎了美好青春。 想到这里,夏楠心中又是一阵憋闷,似乎被巨大的石块压住,差点喘不过气来。秀眉微蹙,她连忙打开车窗,任由初春的凉风吹过脸颊,方才好受一点。 赵嘉言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模样,什么都没说,转动方向盘,继续驾车驶往市中心。 车停在餐厅门口的时候,夏楠还有些神情恍惚,扭头一看,差点被那亮晶晶的招牌刺瞎双眼。前排的赵嘉言已经下车,随手把钥匙交给门童,正准备抬脚进门。 “赵主任,”她追上前去,“您中午在这里约了当事人吗?” 金铜色的大门向两侧打开,滑轨转动的声音像极了大提琴,厚重而充满质感。服务员穿着笔挺的西装,姿态标准地鞠了个躬,态度礼貌却不失亲切,转身引导客人进入用餐区。 赵嘉言迈开长腿,只管跟着服务员往前走,仿佛没听到夏楠的提问。 于是她不得不快步跟上,顺便打量这座本市最昂贵的西餐厅:厚重奢华的装饰风格、做工精良的桌椅餐具,都是为了服务于来自澳大利亚的顶级安格斯牛肉。据说,这里用的食材通过空运直接进口,低温排酸之后手工分割,牛排肉质厚实,口感无比鲜嫩。 顶级品质与昂贵的价格成正比,若非联系业务,夏楠肯定不会来这里吃饭。 见赵嘉言不搭话,她也懒得纠结,索性跟着对方往前走,等待谜底揭晓的那一刻。服务生带着他们又转过一个墙角,落地窗外骤然出现一片欧式园林,错落有致的喷泉、修剪整齐的植物、几何样式的花坛,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赵嘉言停下脚步,指了指窗前的两人座,对服务员说:“就这里吧。” 因为走的是高大上路线,为保证宾客的用餐体验,餐厅里的座位有限,彼此间隔很远。铺设了洁白桌布的餐桌旁,最多只有两到四个座位,根本容不下多余的人。 夏楠略显迟疑:“……我去车上等您?” 脱掉外套,赵嘉言轻松落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等什么?等我给你把菜端过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连摆手,表明自己无意僭越,“我以为要招待客户才来这么好的地方,您和对方谈就够了,我去外面等也一样。” 示意服务员伺候夏楠坐下,赵嘉言反问:“招待客户没问题,招待自己就不行?” 夏楠心想,只要是你请客,我当然不介意招待自己。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乖乖坐在椅子上,假装对窗外的景色颇感兴趣,扭过头去,不再和对方产生视线交集。 依照服务生的推荐点好了菜,赵嘉言饶有兴致地继续之前的话题:“辰风也没带你来过这儿?” 提到那人,夏楠的喉咙里像卡了一块骨头,干涩得说不出话,只好尽可能简单地回应道:“没有。” “为什么?” “没空。” “确实,咱们所的工作太忙了。” 或许是因为大通案进展顺利,赵嘉言的心情不错,面对她的冷言冷语,依旧兴致高昂:“当年我建议辰风留校,就是考虑到不需要坐班,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胸口有一股气流盘旋上升,直冲头顶,像火山一样亟待爆发。 夏楠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终究还是未能控制住的情绪,咬牙切齿道:“我们能换个话题吗?赵主任。” 面对突然呛声,赵嘉言不怒反笑:“我作为媒人,对你们表达关心之情,这样也不行?” 女孩冷冰冰地说:“谢谢,不需要。” 他却还不肯放过她,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夏楠索性把话挑明:“我们已经分手了。” 赵嘉言眯了眯眼睛,仿佛感到难以置信,再次确认道:“不是昨天下班才去约会的吗?这么快就分手了?” “就是昨天分手的。”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却见那双深涧般的眼睛里有光芒闪烁,似考究、似怀疑、似有所顾忌。 夏楠选择坦白:“我到Q大去旁听,准备下课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发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话音刚刚落定,服务员就端着盘子过来了——香槟色的无酒精饮料、热气腾腾的牛角面包,摆放在精致的餐具之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赵嘉言抖开餐巾铺在膝盖上,头也不抬地说:“……先吃东西。” 餐厅播放的背景音乐悠扬婉转,既清晰可闻,又不会喧宾夺主,与花园里欣欣向荣的景致呼应,酝酿着舒缓的情绪与氛围。 世间万物,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说出事实真相,夏楠感觉如释重负,整个人神清气爽,终于有兴致去欣赏面前的食物了:简单的开胃菜之后,浓稠的法式蘑菇汤、清甜的海鲜沙拉依次上桌,烹调方式不尽相同,却胜在造型别致、食材新鲜、口感层次丰富。 压轴的牛排隆重登场,经果木明火持续烘烤,完美地锁住了饱满的汁液。 一刀切下去,油脂均匀的牛肉向两侧摊开,没有任何血水渗出来,伴着黑椒海盐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足以治愈一切伤痛。 赵嘉言用的是美式切法,将牛排从左到右分解成小块,再用叉子一块块送进嘴里。 尝了几口之后,他放下刀叉,用餐巾轻拭嘴角:“经济法的立法层次一直比较混乱,理论更新也很快,我要求每个刚进所的新人,都必须到Q大去听杜辰风的课。”* 夏楠没有答话,赵嘉言继续语重心长:“他是我师弟,我清楚他的学术水平,也了解他的为人。” 原本鲜美的牛肉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丰富的肌理像木屑一样干涩,肉汁的腥锈气息在口中泛滥,几乎令人作呕。 夏楠深吸一口气,将餐盘推开,双手交叉抱胸:“凭您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 赵嘉言被问得愣住了。 “那女的是他本科同学,名叫沈如冰。” 清清楚楚地说出情敌的名字,夏楠冷笑道:“他们入校的时候您还没毕业吧?应该对这位Q大校花有印象。” 赵嘉言将手肘撑在桌面上,轻轻支起下巴,皱着眉头示意她继续。 “杜辰风读书的时候就是个书呆子,不敢对心上人表白,眼睁睁地看着她毕业、结婚、生子,始终没放下沈如冰。” 夏楠耸耸肩,作出结论:“白衣飘飘的年代嘛,谁没个感情经历?我都懂。” 赵嘉言挑眉:“懂就好……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杜辰风告诉我的啊,”夏楠翻了个白眼,“他说谈恋爱就要开诚布公,坚持要介绍自己的感情经历,想不听都不行。” 赵嘉言的冰山脸绷不住了,嘴角抽搐地总结道:“所以你才认识沈如冰。” “岂止认识?他还把班级相册翻出来给我看,告诉我沈如冰是哪一个。有时候,我下班直接去约会,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杜辰风就会说,女人穿职业装太严肃,不如白色衣裙衬气质。” 赵嘉言扶额:“师弟一直生活在校园里,缺乏为人处世的经验,也不能责怪他。” 夏楠用右手食指顶住左手掌心,比划出暂停的手势:“赵主任,您就别为他辩解了,也别劝和,这事儿无解。” 男人抬头看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夏楠直接打断:“我像个泼妇一样在他宿舍外面叫门,他跟沈如冰躲在里面连个屁都不敢放——这份屈辱,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