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时抿抿嘴唇,不语,乌浓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倏忽压了下去。
“……哎。不管了,不要怕,我先送你回家。”清溪抱起他。
一时逞凶斗狠,弄得叶青时在蛇窝里走了一遭,这心思颇重的男孩不肯回她,属实正常。但清溪摸摸心口,其实有些说不出的苍凉,再想又觉得矫情,只好不再想,抱着叶青时往外走。
叶青时却突然动了动,双臂抬起,微凉而柔软的指尖在清溪颈上触划过一瞬。
“不要紧。”他低低地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抱我会很辛苦。”
那点苍凉霎时飞得一干二净,一口暖意填了心里那个空缺,清溪一把扶稳男孩,虎着脸恶人先告状:“那你得徒腿走上几十里,劝你不要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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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推开柴门。
黑焰匪居无定所,跟着陶成蹊四处乱窜,随住随走,此地也不过是一处窝点,清溪返回后一路暴揍,才从匪徒口中问出这个曾经关押过俘虏的地界。
也不知这个“曾经”是多久之前,头顶漏水四面透风,屋内还一股子年久失修的霉味,吸一口都觉得被填成了棺材瓤子。
清溪挥散那股令人不适的霉味,在空荡的茅屋内转了半圈,忽然踩到什么东西。
捡起来一看,是一截纤细的指骨,吃了陈年的积灰和雨水,颜色有些污浊。
清溪捏着指骨和自己的手比了比,觉得应当是女孩的尾指,断口也利落,大概是匪徒意欲施暴,遭到反抗,就抽刀砍下了那姑娘的一截尾指。至于那姑娘,大约是不在了。
指骨纤细笔直,料想有皮肉时应当也模样不差,可能戴过顶针,也可能抹过口脂,如今却只是截泡在污水里让岁月腐朽的白骨。
昨日红颜,今时枯骨。
清溪轻轻一叹,信手捏碎白骨,闭上眼睛,默念了段往生的咒文。
风从破败的门窗里刮进来,吹得柴门木窗噼里啪啦作响,吹起清溪垂落的长发,灌进她的袍袖里。清溪一动不动,兀自垂着眼帘,端庄肃穆。
也就这时候她才像一个心怀天下的道君。
道君缓缓睁开眼睛,无声自问:“我是对的吗?”
“我知道朝堂侵轧,仙门积弊,最苦的是不能修仙的人,可穷我一生之力,我该从哪里下手?太微山暂无异动,但已经过了一千年,大天魔恐怕要苏醒,这次我还能……”清溪喃喃发问,“师父,我该怎么做呢?”
然而昭光君早在千年前就身死道消,回应她的只有呜咽的风声。
良久,清溪皱起的眉头骤然松开:“看来只能这样了。”
她摸了一把腕上的惊鸿客,慢吞吞转身,对上一双饱含诧异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方头阔脸,正是任五。
任五生性憨厚,仅有的那点血气在投奔陶成蹊时消耗得一干二净,先前一直与察觉状况不对的任六一道躲藏,才成了清溪一路暴揍下的一条漏网之鱼。眼见黑焰匪散了伙,再见清溪,他哪有什么给兄弟老大报仇的念头,只怀揣着一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心,跌跌撞撞向她跑去。
“姑娘,姑娘,你还记得俺吗?俺……”他脚下一拌,下巴直接磕在地上,痛得磕磕巴巴,一双眼睛却满怀期待地看向茅屋内的女孩,“俺带你走,俺还有个兄弟在等着,马上就走!马上就……”
任五突然住嘴,因为他突然发现清溪手里抓着捆麻绳,和勒倒路上兄弟的一模一样。
那女孩背着光站在那里,衣带当风,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眼风轻飘飘掠过,像是神佛悲悯,又像是在看将死的蝼蚁。
任五浑身发麻。
“你……”他喉舌僵硬。
……这哪里是什么给人打扇的贤妻良母,这就是个吞血啃心的杀神!
但已经来不及逃了。
杀神一步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将绳索套在了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