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桥一站起身,从二楼的窗边往下看去,少年刚好拐向街角,只悄悄然留下一个镀着光边的背影。
坐回桌边,怔愣了片刻,吴桥一才缓缓想起吴雁方才的问题:“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走着去吗?学校也不远。”
于是他抓起书包,随手又抄了块吐司,临走道门口才想起和吴雁报备:“我自己去。”
没等吴雁回答便关上门,哒着硬底的英伦皮鞋下楼去。
吴雁刚起身,要从窗台看去,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每天早晨丈夫都会从大洋彼岸打来一通电话,此时的剑桥正渐渐步入深夜。
“Anne刚睡着,你们最近还好吗?”男人用带着牛津口音的英语问道,“Joey现在在干什么?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问题太多,吴雁只是笑着,慢条斯理地用英语一个个回着:
“挺好的,Joey刚刚去上学了,话还是不多,虽然免不了焦虑发作,但他好像交到了朋友,至少,他应该有这方面的意向……”
男人只是一个劲地“Fine,fine”,素日里的沉稳劲都被喜悦盖了去。
在从窗口看去时,吴桥一和他干净的黑皮鞋一齐消失在视野里。
此时,人正站在别墅后的岔路,看着一条路生生分出的三个巷口,一时做不出选择来。
晨练的大爷、早起买菜的阿姨、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每条路都有人走着,唯独没有他要找的人。
吴桥一肩上挎着书包,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流动的人群,有些恍惚起来。
他在追什么?吴桥一寻思了半天,竟一时也找不到突然冲下楼的理由。
自己这样的无目的行动,让他联想起每个圣诞夜的壁炉里,总会有不识好歹的飞蛾被火焰吸引,没有原因,只是结局永远惨烈。
回家吧,莫名其妙。
吴桥一悻悻转身,回头看向自己刚刚来的方向时,他发现,身后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像毛线团一样复杂。
“嘶……”他倒抽了一口气。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
身前身后,自己站着的路口起码能走出几百种路线来。
吴桥一之前在英国的时候就不怎么认路,更何况,这里还是以路况复杂而闻名的渝市。
他抬头观察情况,路口的大爷大妈正聊得火热,他的汉语听力能拿满分,但偏就理不清这永远高亢激昂的渝市方言。
于是他皱着眉,非常勉强地站到了路口的指路牌前——东南西北。
东南西北?
要能分得清东南西北,路痴还能叫路痴吗?
吴桥一有些恼火,伸腿踢了脚马路牙子,靠着直觉随便挑了条路走了。
他也不知是朝着家走、还是朝着哪里,只是看到岔路就随便选一条,直到他第七次看见街角同一只老狗时,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吴桥一虽然路痴,但脑子不笨。他在路口揪了些草,经过一个路口就放一根做标记,及时止损了好几次,终于走到一条豁然开朗的大路前。
“渝市第一中学”,路对面的大门这样写着。
他隐约记得,自己应当就是要来这里上学的。
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他走在稀稀朗朗的读书声中,一脚踩着一片树的影子。
就像是书签应当在书里那般自然。
“跟我先熟悉下单词。”
西楼,走廊最靠里的教室传来讲课声,高一(5)班,吴桥一的班级。
“Sapphire,是蓝宝石的意思……”
讲台下,佟语声枕着方玲讲课的白噪音,放肆地趴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补眠。
听着忽远忽近的讲课声,脑子里出现一颗形状清晰的蓝宝石。
那宝石棱角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湖,一本书的封面,最后竟成了一双澄澈的蓝色眼睛。
——蓝色的眼睛。
“……是蓝眼睛吧?外国人?”
“好好看,好像蓝宝石!”
“这都快放学了,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
……
蓝眼睛的外国人?
朦胧间,佟语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清晰的讨论声和他脑子里的蓝眼睛相交融,他才从睡梦中抽离,缓缓抬起头。
这已经是今早的最后一节课了。方玲站在讲台上,本有些恼火,但一看来人的面孔,气便消了一半:
“快进来吧,开学第一天怎么就迟到呢?”
佟语声这才闻声望过去——
那少年就站在门口,湖蓝色的眸子正好映出窗外秋日的天。
那是万里无云的,天上也是,他眼底也是。
那一瞬间,瓦尔登湖、Sapphire、秋日之空都汇聚在一起。
佟语声惊喜地睁开眼,困意一扫而空:
“Jo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