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姑娘今夜,真叫本督大开眼界。”魏郯缓缓抚掌。
“雕虫小技而已,在督公面前献丑了,”黎星眉眼弯成一钩月,“督公愿意听,阿星言无不尽。”
水光夜色间,她的目光比星子更亮,几乎教魏郯恍惚了一瞬。
黎星露了一手后,魏郯便有意无意继续将话题放在了江湖贼道一行。
他从记事就入了宫,生自皇城养自皇城,幼年时战战兢兢走着钢索,得势后汲汲营营攀着权柄,对这满浸了人间烟火气的市井江湖从未真切体会;加上黎星也乐意顺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似的,尽挑拣着些有趣的江湖轶事说,一时倒也让魏郯得了不少新鲜。
“方才说了这寻常的市井偷儿行事,再同督公说说别的。”两人并肩缓步行走在燕祜河畔,和着夜风说话,魏五魏七等人则远远跟在后边。
“这贼之一道,分门别类众多,隔行隔山,要学的本事和功夫也不尽相同。”
“譬如墓盗,自小便要习练缩骨、屏息之法,掘壁穿石、寻位定穴的门道更是要钻研数年才能得以小成,我见过的墓盗,大多力可扛鼎有搬山之能,亦目力惊人可于黑暗中视物如白昼。”黎星道,“我的一位旁支师伯,一夜功夫不歇能挖三里盗洞,一双铁臂练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河盗一支,又是另一门学问。翻湖泅水的能耐自不必说,只说憋气,就得习练至少三年。河盗常年于水上维生,四肢多因自小练功而壮硕修长,手指的力量极大,可凭空攀附湿滑船底数个时辰,比海螺粘的还紧。”
“不知黎姑娘,又是这其中哪一支?”话听到了此处,魏郯开口。
“督公这是明知故问,”黎星唇角翘起,“我长于轻身功夫,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避开重重羽林军潜伏宫内,还能是哪一支?自当是夜燕儿飞贼。”
“我们飞贼一支,要蹿房越脊、要登堂入室,既要练墓盗夜间视物的眼力,也要练河盗攀梁上柱的手劲,还要学开锁撬簧、掀瓦破窗……虽最常见,却也最考验真本事。”黎星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指头,“本领上乘的飞贼,当做得到清·天·白·日可穿门入户,重垣迭锁却防不胜防。”
“那如黎姑娘所言……”魏郯话音顿了顿,“……你这一身功夫,在贼道之中可算是上乘的?”
黎星朝他眨了眨眼:“若我身上没点真本事,又怎么敢大白天的摸进宫里去?”
魏郯哼了一声。
“旁的不敢夸口,但这轻身功夫,我倒是有几分心得,”黎星侧过脸看他,狐狸似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督公要不要试试?”
“如何试?”魏郯看她。
还没等到黎星的回话,魏郯的腰带便被面前人勾住。
“督公,那你抓紧了。”
温热的手擅自握住了魏郯,黎星的脚尖只在地上轻轻一点,两道腾空的身影便踏出了河岸。
魏郯眼瞳不受制地张大,将出未出的叱骂卡在了喉咙口。在身后魏七的惊呼中,他感觉靴底蘸上薄若无物的平面,低下头就看见了落在身后的圈圈涟漪。
——游鱼在他脚下,月影在他脚下,燕祜河在他脚下。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水面上行走的同时,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那只手。
魏郯脑中少见地变得空白。平稳的胸腔开始狂跳,久而未见几乎快要变得陌生的情绪占据了他,不安、慌乱、惊惶和骤然来袭的恐惧,如猎人一般攉住他没来得及防备的心肝脾肺。
熟悉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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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低贱的阉人,竟敢碰本宫的袍子?”座上的少女睥睨而视,将身上的袍子扯下,“上贡的杭锦一尺千金,被你的脏手碰过了,叫本宫还怎么穿?”
年幼瘦弱的小宦官趴在地上,浑身颤抖:“求殿下开恩,饶了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求求殿下……”
“求本宫开恩?”少女嫌恶地看他,仿佛在看一条低贱的蛆虫,“就你这样的贱奴,宫里一抓一大把,凭什么让本宫开恩?”
“只要公主殿下肯饶了奴才,奴才什么都愿意做,只求殿下饶奴才一条贱命。”小宦官不断磕着头,胸腔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晗雲殿下性情残忍,住在自己隔壁的仝金就是不小心摔坏了她殿内的茶盏,被活活敲断了四肢、在榻上生生熬了半个多月才断了气。那段时间仝金夜夜的痛呼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小宦官唯恐也落得同样的下场,磕头求饶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直到华贵的石板出现一块模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