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郯第一回见到黎星,是在京城正中央的朱雀长街上。
彼时他正挥着马鞭,纵马从城外回京,坐下高壮的骏马后边,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手下出了桩丑事,一手提拔上来的崽子生了反心,胆子大得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被魏郯发现之后想逃,离京还不够二里路就被逮了,一路绑在魏郯的马尾巴后边就给生生拖了回来。
直拖到了城门口,便只剩下绳子尾一团不可名状的烂肉。
他魏郯是权倾天下的奸宦、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司礼监掌印、更是名声坏得可止小儿夜啼的阿修罗恶鬼。
恶名大到了一定程度,便有了一个好处——人前再听不见非议,这一路血呼啦的到了皇城根下,官道两边站满了凑热闹的百姓,竟是一个敢吱声的都没有。
他就是此时看见黎星的。
这姑娘虽漂亮,倒也算不上国色,只一双眸子特别黑、一张脸皮特别白。
站在人群中不一定打眼,但是半躺在云鹤楼的屋顶上,却不得不引起了魏郯的注意。
她的姿势极闲适,明明是硌人的青瓦,却生生躺出了香软榻的阵势。
着一身绀紫衫子,扑簌簌地在秋风里扬起一道纱影。半眯着眼,眼尾拉出一道妖娇的红,一手压在屋檐上,手掌撑着下颌;一手端着烟,葱管似的手指头松松地拈住烟枪。
嘴儿轻轻一嘬,青幽幽的烟气便呼了出来,遮了半张脸去。
魏郯眯着眼,总觉得这女人的模样,比自己这个奸宦可还要奸。
*
“干爹,弩拿来了。”魏七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把铜制的弓·弩,两手捧着递到魏郯面前,“干爹是要射什么?若是想打鸟狩猎,咱们赶明儿上围场去,我给您表演一个百步穿杨。”
刻意的卖乖调笑没起作用,魏七眼睁睁瞧着魏郯举起弓·弩,对准了太和殿上的梁柱。
“干爹这是……”魏七的瞳仁跟着魏郯的动作越拉越长,眼珠子几乎要掉出眼眶来。
“督公,”魏五适时地上前,微微躬身,“太和殿上月刚修葺过,督公可是觉得龙柱上的金漆不够亮?要不要再将匠人召进宫来重刷一道?”
魏七狐疑地瞧了魏五一眼——这人怎么无端端地说起金漆来了?
可就是魏五这一句话,眼见着就让魏郯紧绷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
弓·弩上的箭也松了。
尽管如此,魏郯眼睛仍没动。像是生怕丢了猎物的捕兽夹死死咬住不放,他紧盯着那个已毫无动静的角落。
“召禁军,将这太和殿围上,连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他半眯着眼,薄唇轻启。
最终,苍蝇是没飞出去一只,人却怎么也没找着。
一连十八个禁军校尉轮番上梁,恨不能将太和殿梁柱上的灰都抹匀和了,仍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寻到。
败阵而归。
魏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虽未寻到,气却还在。
从下朝后到用午膳的这两个时辰,魏郯撇了飞霰阁里堆成山的奏折,一言不发地绕着前朝殿宇转了两圈。那双细长的凤眼阴恻恻地紧盯每一个在他眼前出现的宫人内侍,凛冽的眼神恨不能将人脸上剜下块肉。
宫人们心神惶惶、如履薄冰,就是旧巷里魏五偷摸养下来的小黄狗,都吓得一整日没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