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未将盒子给情正,她就会死。若是她将盒子给了情正,清蝉就会死。
她慢慢的走上去,用手抚着那盒子,却迟迟没有端它起来。果然,她无法做到将盒子给情正。
“小师傅!小师傅!”她慌忙轻声叫醒清蝉,“小师傅!你快些离开这里!”
清蝉才从榻上坐起身,他还甚是疑惑:“女施?你这是怎么了?”
女施抽泣道:“对不起小师傅,我……我一时也说不清,你快些离开这里吧,情……情正要来杀你了!”
可清蝉却笑,他依旧温柔道:“女施,你是做噩梦的吧。”
女施便一直哭,“对不起小师傅,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我知道赐缘社在什么地方,是我太自私,我不希望你们离开!”
她擦干眼泪,又道:“皈依经在情正手里,我,我听见他亲口说的。小师傅,你快些离开吧,回你的寒山寺,他马上就会来了!”
清蝉皱起眉头,见她异常急切,便问:“你先不要急,情正,怎可能杀我?”
她嘶哑着嗓子,叫出声来:“他,他不是情正!他叫上景,苏上景!”
清蝉忽然怔住:“苏上景?圡山苏氏?”
“女施所说,句句属实?”清蝉变得不再沉着,他眸光里似乎再也明亮不起来了。
女施点着头,眼泪一直流。
这时候,她忽然听见堂门的声响,心中的弦紧紧的绷起来,惊恐就在一瞬间遍布全身。
“他来了,他,他来了!”她一面手忙脚乱的推着清蝉,一面指着他身后的窗户,道,“从这里离开,直走,就会出了这座山!”
“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他瞳孔彻底黯淡下来,“情正怎么办……”
女施见他不动,愈发惊慌失色了,很快房门就背打开,她来不及回头看走进门内的那个身影,便一把抱起枕边的盒子,哭着说:“对不起小师傅,我绝对不能让他拿到这个盒子!”
说罢,便立即冲门出去,撞开情正,连木棍都未拿,就靠着她疼痛难忍的腿,歪歪扭扭的跑出去。
情正回过神来,大惊道“女施!”
他看见了她手里的盒子,一时恼羞成怒,本想追上去,可他刚一转身,手臂便被紧紧捉住。
情正回头,怒道:“放手!”
他看见清蝉紧紧皱着眉头,眼底尽是深渊般的悲苦,道:“你……真是苏上景?”
“呵呵。”他瞪着清蝉,嘲讽道,“怎么?箫子忌,你很惊讶吗?很失望吗?惊讶当年那个满手是血的,躺在死人堆里的男孩如今会衣冠楚楚的站在你面前?失望当年你下手不够狠,放过了他一命?还是说你愧疚!你自责!你罪有应得!你出家就是因为想赎罪,所以你现在可怜我?”
“我……我没有……”清蝉已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甚至浑身颤抖。
他从未想过,和他一同生活了两年的师弟,竟是他当年差点错杀的无辜的孩子。
他也从未想过,孩子会长大,会带着曾经的灭族之仇,来向他讨债了。
这夜,已无情的冷到冰凉。
女施拼命的向前跑,一刻可不敢停留。
她紧紧抱住手里的盒子,跑得不算快,倒也很辛苦。路上摔了好几跤,荆棘早已刺穿了她的手臂与衣裳,她也只能咬着牙颤抖着爬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向前跑。
果真是万鬼之节,阴风阵阵,就连温度也冷得刺骨。
更可怕的是,她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周围一片黑暗,是死一般的寂寥。这时候,她那只瘸掉的腿不知该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谁知却滚落山坡,带着盒子沉沉的摔了下去。
她原本手中还捧着盒子,可当她一阵剧烈的晕眩之后从荆棘地里爬起来,那盒子却消失了。
“盒子!”她失魂般喃喃,双手在地上不停的摸索,“盒子呢……长命锁呢!”
她着急起来,跪在黑暗中不停摸索,荆棘刺穿了她的手她也不管:“长命锁呢……”
四处都没有盒子的影子,女施找不到它了,她弄丢了清蝉的长命锁,忍不住伤心欲绝的哭出声来。
“对不起……小师傅……对不起……”
周围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头上是乌鸦在嗷叫,长空的月亮也不再放光。
女施擦干眼泪,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她想啊,不能信清蝉丢了那锁就会死,她想到情正还和清蝉在一起,清蝉一定有危险,她一定要回去。
于是她便沿路跑回去。
直到天上星星点点的微光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她终于回到了破庙。
很远,女施便已经听见了情正的嘶吼。
“你以为佛法慈悲,只要痴心念佛,就可以将功赎罪吗?好啊,你说你要还清剩下的,那你把爹娘还给我!把下筱还给我!把整个圡山苏氏都还给我啊!”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他抚着头,绝望的苦笑,“呵呵哈……可你……做不到……哈哈哈……长命锁锁命,可它锁的是你的命,与我爹娘何干?为什么要锁住我爹娘的魂魄……”
情正双唇也在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当时……我当时……”
他当时,还是一个叫做箫子忌的杀手,虽是杀手,却从不杀无辜之人。
他杀了人,站在那片烽火烈烈的废墟上,脚下是成堆的尸体,这是他的杰作。
他还记得那个从废墟里爬出来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孩子,他抓住他的脚踝,狠狠的捶打着他,他哭得厉害,也叫得厉害:“你为什么要杀我爹娘!你还我爹娘!还我妹妹!还给我啊!”
他用剑指着他,冷冷道:“圡山季氏没有儿女,你爹娘是何人,我管不着。”
男孩儿使劲摇头,泪水洗面,撕心裂肺的喊:“谁说我爹娘是季氏!我家明明是圡山苏氏!姓苏!坏人!坏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心中的宁静忽然被这个男孩子打破,他的剑落在地上,落在血河里。那时候,他才知道,他错杀了人,他才知道,他对上景欠下的,永远无法还清。
长命锁吸魂,那些被他错杀的亡魂,就像他的梦魇,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有多少人误亡于他的剑下,像无时无刻都想撕裂他的身体一般。那是他的命,是劫数。佛说,放过他人为慈,放
过自己为悲。情正说的对,他无法放过自己,他废掉武功痴心念佛,是为了赎罪。
“对不起……上景……”清蝉紧紧抓住情正的衣裳,双手不住的颤抖,竟失声啜泣。
门外的女施正看着他们,她已经不想再流泪了,她看到了梧桐树下情正用火的匕首,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念头。
突如其来的憎恨之感渐渐的腐蚀她的心脏,她捡起那匕首,朝情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