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意识中,奉允文好像在无声的黑暗空间里不停地坠落,直至几声呼喊传入他的耳朵里。
“哟,来了……”
晕乎乎地睁开眼皮,奉允文就看见一颗桃花树的树冠正在他的上方,桃花花瓣缓缓落下。
再往左右望望,身边坐着一个男子。
身着水纹白服,撑着一把落满桃花的纸伞,一头髻发,这男子显然一身落拓而洒然的气质。
他拨弄前额的一丝刘海,宽声道:“我叫舒云朗,一个龛神而已,就在刚才,你们到滕家湾来,东乡君把我给唤出来了。”
这是哪里?奉允文不禁问道。
“这里?壤界。”
“壤界?”奉允文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是息壤之力构成的一个理念世界,你之前已经误打误撞进入过很多次了。我听东乡君,你之前进去时候,根本没有壤力,居然都没被壤界之中的神识压迫到没命,真是厉害。
总之,你应该记得你在外面的真实世界受了重伤,现在也只有吸收息壤,才能救回你的一条命。”舒云朗一手支着额头,一手将伞收起。
“种菌的过程极为苦难,需要里外应和,东乡君在外看着你的肉身,以防出现差错,而我引领你完成种菌的过程,练就【清醒之身】。
所谓清醒之身,即是种菌以后,人的五脏器官、血脉经络,尤其是【息关】,都成为血肉之躯之上的别类【息壤】,它们使得人的魂灵与肉身开始分离,灵与肉的界限不再模糊不明,你再也并非魂灵极其虚弱、肉身极度脆弱的凡人。”
舒云朗说着,翘起手指,在空中空划一道圆环,正落地的花瓣便受指引般,连成一道浮空的花环。
“我来一一解释吧,简单来说,种菌,就是让你整个身体成为一块活的【息壤】,这块【息壤】是你力量与生命的源泉。自此,你还长出一个虚无的身体器官,它叫做息关,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是存在于你的体内,你力量最核心的部分,生命最珍贵活跃的那处,沟通你与息壤的津粱。
现在,请跟我走吧。小子,我事先跟你说好,东乡君可是邸神,是我们泽地所有的神首。他愿意放弃壤力,成为一丝残魂追随你,那是因为他放不下他为人时的君臣伦纲与诺言。
但我不一样,我生前是个潇洒浪客罢了,选择保留神识,只是实在不愿意变成没有脑子的鬼怪。
所以就算你贵为什么玄朝少主,什么后裔,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该帮的我会帮,但你要是进去了,碰到什么卡住出不来,小命就丢了丢,你不是我的主子,我不会舍命救你。”
舒云朗拨动着花环,展眼舒眉,仿佛沉浸其中。
“好,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他收起手指,花瓣瞬时落地,有将伞缓缓张开。
只见那柄素伞撑开,顿时星火四溅,显露一个圆形的黑洞。
“进去。”
奉允文缓缓将一只脚踏入其中,便感到有无穷的力量将他吸入其中......
广袤的青色麦田中,风吹过,掀起一道道麦浪。
无数身穿白衣的乡民,头裹巾带,手执长幡,每每四五个便一起抬举着一副刻着繁复夔龙纹的铜铁棺材,在麦海中缓缓前行。
远远望去,这些青绿色麦田中的白点犹如茂绿桑树上的点点白蚕。
“放棺。”白衣乡民中有人高喝,随即所有的棺材都沉沉落在地上。
天地间传来轰然响动,仿佛施了法术一般,麦海一时间犹如退潮般,所有的青麦都黄萎而垂倒。
嘭嘭嘭咚咚......铜铁棺材接连被打开。
乡民们一一取下头巾,捧于手心,低头跪膝。
唯有一年老迈乡民走遍所有棺材后,眼神虔诚地望向最居中的那一副,然后将头巾取下系在手腕,双手轻轻伸向棺材。
当他那双苍老的手再伸出时,已是端起一典雅礼盒。
这盒子成尖状宝炉状,盒盖上一只翘首展翅的凤鸟立姿荣贵。凤鸟沿着盒盖边缘升起一个圆台,鸟颈向下稍稍弯曲,鸟嘴徐徐张开......
老者乡民又极其小心地拿住这礼盒的底下,将其倒放,鸟嘴中不一会流出细沙般的土壤。
“献土......感恩先德,朝奉日月,祭祀土地,飨赐神鬼......以求国祚延绵......”
这是第一步,撒土。
好像是什么松软的东西缓缓地抛洒在身上,奉允文调动着全身的感知揣测着。但还来不及弄清是什么,他便感到一阵尖锐如针刺的疼痛传至皮下,紧接着,更像是万虫咬啮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扎根了,扎根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一张薄纸被深深穿透......
夕阳的光芒将一片草地照耀至金黄。
一只九头凤缓缓探起它各个头,它头上各戴光球环绕的九个宝冠,一身灿烂的光泽羽毛反射夕光。
辉耀可比太阳不止是这闪耀泽北的神兽,还有鸟身前的一位身穿罩甲男子。他蓄着美鬓,手牵着一个不到他腰间的小男孩。布料上的甲片寒光闪闪,不可直视。
最中间的鸟首啄拾着一片小绸带,它如星河般缓缓飘向地面,草地上便随之出现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流。
小男孩就此蹲在地上,玩弄着河里的水花,拿出手腕的玉镯放入河里洗濯。
他身边站着一群分散开的束甲将士,军容威严,目光一刻也不从男孩身上转移,皆生怕有何闪失。
一个黑袍头戴高大顶帽的老者从将士种走出,面对罩甲男子恭声道,陛下,可以施洗了。
“孩子,进河里吧。”罩甲男子将脸伸向男孩,面色慈和极了,柔声道,“你身为泽地的王,要与她好好相处。”
“父皇,我不要施洗,疼,我怕……”男孩忽然脸色作苦,大声喊道。
“太祀,你看这......”罩甲男子两手背着,抬头看着夕阳。
太祀和手,掩于衣袖,跪拜地上,肃声道,“泽王,恩庇两泽,也理应谛听这【壤界】的声音,不施洗,难坐上我玄朝世王的尊位,难为大玄宗室以身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