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不久后转而入冬,时间在这不起眼的黄石巷内匆匆而过。
大寒,火冷灯稀,素雪凝华。
此时天刚破晓,江北府被拥覆在一片盐白的雪色中!
四下里除了北边吹来的寒风在城内穿街走巷呼啸而过,只有三两个早起的行人。
或挑着物品蹒跚缓行,或是揣手低头疾走而过。
黄石巷小院,琼絮飞舞。
银杏树裸露着光秃秃的枝干,严风裹挟着雪花旋绕上枝条。
簌簌声中,银砂纷纷散落。
赫连驺虞早就醒来,此时正倚坐在小床上,披着棉衣蜷缩一团。
屋内炭盆中,火光正炽!
轻轻吹开茶杯里的白气,赫连驺虞咽下热茶,疑惑抬头看向窗外。
视线在院中地面扫过。
积雪上除了阵阵厉风划过的痕迹外再无其它,入目间白茫茫空无一人。
赫连驺虞眉头皱起,放下茶杯,瑟缩着身子将棉袄棉裤穿上,裤脚腰间与袖口衣领各处也都一一系紧,跺了跺脚紧走几步来到门口,低头哈气。
双手掌心飞快摩擦,缩着脖子推开房门。
寒气瞬间盖上脸庞,呼呼的搜检着任何能够钻进去的缝隙。
打了个哆嗦迈步走出。
棉鞋踏在半尺深的积雪中,万千雪晶积压的咯吱声里,小院内留下了第一道足印……
此时的祁白水,静静的躺在床上,厚重的棉被压盖不住满床的腥甜血气。
屋子里的炭火早已熄灭。
冷风抽打着寒气顺着窗缝门边不停的往屋里灌,宛如置身冰窟之内的那具滚烫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声息。
赫连驺虞推门而入,在看到房内情形之后,陡然醒悟!
脚下一点,几个闪身来到床前,弯腰细看,眉目扭曲着低声惊呼!
“星河灌顶?怎么可能!!!”
一边压住心中的震动,一边迅速探手掀开棉被。
双掌在祁白水胸腹间连拍数下!
紧接着运指如刀,左手食指中指探出,以指背分别印在天枢、神阙二穴,无名指腹压住关门!
小指截下幽门穴,虎口张到极致,拇指勉强戳中沟腹冲门!
右手与左手交错,虚握成拳,中指内勾以第二指节轻击膻中。
稍触即分依次扣响玉堂、紫宫、华盖、璇玑直至天突、气舍、云门三穴。
手指飞舞间隐隐透着血芒。
仅仅不到三息时间,赫连驺虞便气喘如牛,额头汗水爆出!
体内近半的功力直接在瞬息间倾泻而下……
扭头看去,祁白水死寂的身体依旧静静的躺着。
赫连驺虞不敢松懈,眼中精芒一闪即逝!
咬了咬牙左手依旧死死的压住,右手二指合并如剑,飞快在祁白水身上戳点而过。
依旧死寂!
“不对!这是星河倒灌!!!”
赫连驺虞此时双目已然泛红,一把抓住祁白水脖颈,以下颌压住他的肩窝。
左手不敢松懈继续按压,右臂高高举起,左脚踩上床榻,右脚侧伸构住床柱,以一种分外扭曲的姿势蹲在床上。
将右手探向祁白水后背,中指伸展,依次重重击在至阳、中枢两穴!
随后在肩肘两处咔吧作响声中,最后一指勉强朝最下方的命门奔去!
嘭的一下传来沉闷的响声,祁白水后背荡起一阵劲风!
赫连驺虞这才虚脱一般就势坐在床沿,松开左手将祁白水缓缓放平,侧耳细听!
细微的呼吸声与胸腹中的跳动声重新传出。
赫连驺虞面色一喜,搭在祁白水肩膀上的右手顺势而下按在胸腹交界处,隔着衣物感受到下面奔涌的内息,这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候了片刻,见祁白水情况稳定下来,赫连驺虞勉强支撑起身体,蹒跚走到火盆处,将炭火重新点燃加了新炭,回身关上房门踉跄离开。
疾风呼啸袭来,卷起院中玉沙,做白鸾飞腾状纵跃而出!
小院地面原本的一行足印被那逶迤而过的弯线取代,鹅毛般的雪片自空中拍下,混杂着褐色冻土的雪沫泼洒出的弯线久久未被掩没……
“我磨刀门一脉向来为江湖各派所忌,盖因凭借这磨刀之法砥砺出的武道之路太过凶残霸道,练成后出招之间自有万千刀光剑气随意驱用!同境界之人手执单刀独剑根本就应付不来,群战都能轻松应对,单对单,那更不用说!”
“唯独这修炼之途异常艰辛!”
“单只是入门便需吞噬万千兵刃入腹,若想要真正登堂入室,便需趟过庭院里那处星河,这星河便是取世间刀剑利刃无数,如同天上繁星一般!”
“入门后涉水过星河,也就是逐个去品尝世间各种兵器的滋味!”
“然而你情况特殊,用了九年时间一刻不停的吞下足以入门的刀兵,却始终于那门外徘徊不得寸进,为师苦思冥想,才决定让你以磨刀匠之境去行那磨刀客之法!”
“本想着能让你提前梳理体内凶气,并借此反哺大江,却不想之前进境缓慢的缘故竟是你这条大江太深太阔,足足用了十四年才填满!”
“人体筋脉便是那大江,遍布全身的穴位即是一道道关隘险滩,水位枯竭时,表面看去风平浪静,即便是最窄处也能安然流过,可如今你又开辟出无数支流,随着时间流逝,当大江与各支流都已蓄满之时,支流却依旧在反哺大江!”
“加上这些年吞噬的战场杀气、血气,相互激荡开来,各处关隘与险滩便承受不住,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为师原本计划的以星河灌顶取代那涉水过星河,这本就是行险之法,却不料还未等灌顶之势成型,便阴差阳错转作了星河倒灌之势,三年半时间开拓的支流比那大江更为凶戾,即便大江再宽再深,有那原本就数量众多的支流,再加上里面凶兵……”
“当时情况万分凶险,防线早被支流所破,这般危急关头为师只有两个办法可解!”
“其一是将这无数支流再做主河道,开拓分支,或是将支流一并摧毁,形成一片滩涂,留待日后慢慢经营深挖,直到滩涂作海!然而当时完全没有时间去这般经营……”
“其二是继续深挖大江,使其再粗壮几分,弊端是两股气息以大江为战场厮杀,大江胜则好说,若是败,那就堤毁泛滥,届时崩碎肉身,分毫不存!”
“但为师思量后也没有选择这个办法!此法比再造一条大江都难,以为师的境界……”
“最后为师也只能行那缝补之法,将你的主干与支流暂时分开,以为师的大江悬于你大江之上,支流同样如此,只是这样也仅能暂且压制!”
“今后为师不在你身边,你当切记二者连通之前不可再磨寸铁,先将大江放在一边,为师早已将各处关隘险地打通,暂时倒无大碍!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将那些支流稳住捋顺,待有余力之后,再缓缓嵌沟引水,万万不可着急!”
“何时二者连通,定要寻几处支流做大湖!在此之前,不可轻易与人出手!”
“切记切记!”
……
祁白水捏着信纸茫然无措,将两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都没发现师父留下的去向信息。
四十年的功力,都给我了?
心神激荡,体内气血翻腾,再也忍受不住!
噗地一声,一口红血喷出!
祁白水拱起身子剧烈咳嗽,红艳艳的血沫泼洒在地上……
以他这般天生冷酷无情的性格,哪里能明白别人为何能对他视若生命的功力这般不在意?
他理解不了师父的做法,若是异位而处……
眼神空洞的坐在地上。
半晌后,慢慢缓过神来。
祁白水想去外面寻一寻师父。
刚要走出屋外,身子突然顿住,转身向师父房间奔去……
祁白水瘫坐在地上,拿着第三张信纸,看着被自己掏的面目全非的房间,将脑袋埋进双臂之间……
“呵~我就说为何那段时间没有与你银钱,你是如何买的菜?就知道为师放钱的地方被你给掏了……”
原来祁白水自从跟了赫连驺虞之后,为了讨好师父,小小年纪便主动揽下了做饭的活计。
师徒二人走南闯北四五年,又在这黄石巷内住了三年多。
期间赫连驺虞有时会忘记定时给他买菜钱,可随后的一日三餐却并没有缺过,标准也都能够维持以往的样子。
赫连驺虞这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