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教她易容的师父常切切嘱咐过的话,唯恐她身陷百花做了那杀千刀的负心人。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捧着酒葫芦醉得不轻,醉卧花丛,嘴里喃喃念着听不清的名,眼神哀伤,是她那个年纪读不懂的痛惜悔恨。
她蹲下.身来,不敢四下张望泄露痕迹,手里玩着不知给哪找来的鲜嫩花枝,在原地花了一只只叠高高的猫。
不远处,毛茸茸大狗叼着骨头朝她奔来,趴伏在她脚边,亲亲热热旁若无人地啃骨头。
池蘅嘴角一抽,开始怀疑师父醉话的可信度。
她眼皮不抬,百无聊赖地蹲在道旁梨树下,洁白的梨花随风飘落肩头,风一吹,肩头落了点点花香。
清和姐姐迟迟不来,她心里那点不知名的期待渐渐冷却,起身,卖桃花酿的小贩吆喝了一嗓子推着推车终于肯挪地。
池蘅一阵无语:所以先前她是被人挡着了吗?清和姐姐到底有没有看到她?
大黑狗啃完骨头往她腿边轻蹭,池蘅潦草地摸了把狗头,春风拂过发梢,心有所感,猛地回头!
几步之外,沈清和眼波流转,婀娜娉婷,绣了金丝云纹的裙摆被风吹起,不知躲在暗地驻足多久又看了多久。
她眉眼弯弯,笑意横生,仅以口型道:“阿池。”
天地空旷,倏地照下一道光,池蘅烦闷的心被她照亮,回忆自己先前拙劣的表现,料想种种细枝末节都被人看在眼里,她勾起唇角,佯装被少女容颜惊艳,佯装活生生的路人,这是要耍赖不认账了。
清和断定没看错,大大方方上前。
她身子弱走不快,腰身柔软,步步生莲。
天光明耀,她一步步逼近池蘅心坎,池蘅眼底酿开的雀跃愈甚。
出了盛京,清和姐姐美得更有韵味了。
鸟出樊笼,凤凰栖梧桐。
四四方方的天空局限不了她眼目,身骨孱弱那便从孱弱处迸发婉转柔情。
外柔内刚,十几年如一日的病弱缠身没磋磨她的骨气,反馈赠她高于常人的隐忍耐性、从容优雅。
从小到大认识的这些人里,要说做学问,清和姐姐当仁不让。要说主意正,清和姐姐还能排在头名。
庸庸多少年,其他人活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她倒好,恨不能把脚前要走的三寸地都擦得明鉴锃亮!
正想着,少女衣带翩然地走到她面前:“阿池,我找到你了。”
池蘅这会不装了,笑容满面,“怎么找到的?”
“你一出现,我就知道那人是你了。”
她说得自然而然,池蘅听得心弦一颤,缓过那点感动,嘴里都觉发甜,“怎么就知道是我了?为加大难度我连肩宽、身高都做了改变,阿娘找我都没你快。”
“想知道?”
“别卖关子了,婉婉,再耽延下去大哥就要来了。”
她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沈清和唇瓣轻掀,气定神闲:“池大哥这会尚在路上。”
“婉婉,你告诉我……”
“自己去想。”
池蘅追上前:“想不出来才问你,我易容学了整七年,怎么会一眼被你看破,婉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是什么?”清和步子一顿,回过身来。
她语气平稳,池蘅陡然被她安静回望的模样镇住,本来流利的话说得磕磕绊绊:“是不是…啊,是不是极在乎我?”
这话之前搁肚子里憋着不觉有什么,说出来氛围却透着怪。
清和眸子一眨不眨看她,看出她不自在,心肠发软,“你说是,那就是罢。”
随着她转身继续走路,那股莫名的气氛散开,池蘅心头一松,眼看要走回云生客栈,她低声道:“婉婉,我也在乎你。”
清和唇角微翘,“有多在乎?”
“都为你私奔了,还能怎么在乎?”池蘅说话不过脑子,对亲近的清和姐姐没半点防备。
到了客栈门口,沈清和慢悠悠回眸,“阿池,你知道的,我们的‘私奔’和别人的私奔不同。”
池小将军暗自点头。
当然了,别人私奔好歹是一男一女,她们呢,都是女子,哪怕她穿着男装,在外是池三公子的身份,也不能为堵悠悠众口不负责任地娶了清和姐姐。
想起终有回去的一日,她犯起难来,“若我是——”
“嗯?”
一声叹息,“没什么。”
直觉有什么要紧的话被咽了回去,但阿池不说,她不能逼问。
“婉婉。”小将军情绪有些低落,轻声问道:“若回家旁人说三道四道我毁了你的清誉,我们该如何?”
“能如何?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我帮阿池顶着。”
池蘅感动地眼睛直冒水光,倏尔又如丧考妣,“我都能想象阿爹先打断我左腿,沈大将军再打断我右腿的画面了。”可怜兮兮瞥了眼自己还可以再长的大长腿,“好在我抗打,挨打已如家常便饭。”
须臾,她抬起下巴,满眼不服气:“怎么可以要你帮我顶着呢?我多吃点,努力长高了再回去,到时候,我比你高,我来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