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傅则带着新成立的司盐部门浩浩荡荡地去往上京各个作坊收归官盐,后方由陈柯带领上林苑的军队护卫并充当劳力角色。
售卖官盐兹事体大,若是能够一举成功,那便算得上是本朝开天辟地的大事,他们这些参与者便是大昭的功臣。是以除却傅则,所有的司盐官员,包括他们的上司大司农万玢皆跃跃欲试,神情飞扬。
由于傅则昨日才进了宫,方才得知官盐被私卖一事,今日一早便急着来各个作坊,根本无时间与众官员说明官盐可能所剩无多。且傅则心想,上京晒盐作坊数量不在少数,昨日私卖刚开始,今日情况可能并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可他显然低估了商户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敛钱的欲望,也低估了上京百姓在误以为盐矿枯竭情况下的疯狂。
“什么!你们花了一月就晒了这点儿盐?”绕是粗神经如万玢也终于察觉出不对来,在第一家作坊只收归了三千斤时,他尚且还能宽慰自己只此一家,影响不大。结果一连去了五六家,家家皆是如此,万玢不禁想起这半个月的传闻,难道盐矿真的枯竭了?
那商户两手一摊,一副无赖样道:“没办法,确实只有这么多。”
傅则冷笑,不客气揭穿道:“是只有这么多,还是只剩这么多?”
商户见被揭穿,又不肯承认,眼睛咕噜一转,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啊呀傅大人,您说这话可要些良心!您说要私盐官买,我们便舍了巨大利益,兢兢业业为官府制盐。现如今盐不够,作为大昭的官员,您不体谅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反倒来怪罪我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他言辞悲切,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证明自己的无辜。众司盐官员看傅则眼色微变,毕竟他们也听说了盐矿即将枯竭的传言。
可傅则不为所动,想他清廉正直一辈子,竟被这等油嘴滑舌的市井小人倒打一耙,他气得胡子直哆嗦,故而有些咄咄逼人地诘问道:“上京共有三十万人,你们今日统共便只交了不到三万斤盐,其间还包括向皇室进贡和诸侯分送的。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仅是皇室每月便要进贡一万斤盐,你们今日种种行为,是在糊弄本官,还是在糊弄朝廷!”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糊弄朝廷,藐视皇室这可是死罪,商户哪还敢拿乔,一翻身跪趴在地面,不住求饶道:“大人赎罪啊!您就是借小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藐视天家皇威啊!”
说完便重重一磕头,头骨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有官员不忍,出言求情道:“傅大人,想来这人也并非有意为之,朝廷命他们制官盐也很配合。咱们不能因为盐少就怪罪商户,且长公主只是命我等售卖官盐,又没作数量要求,我们又何必严苛至此?”
这位官员刚入朝为官,因家里有些关系,故而进了刚设立的司盐部门。年轻人难免少年意气,傅则此番行为又像是强权欺压百姓,他很是看不上这种行径,便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岂料并未有人附和,甚至周遭的官员都默默与他拉开了距离,他们虽对傅则如此严苛的行径感到有些不赞同,但许多人是认同他的人品道德的。即便是不认同,可也没人敢得罪长公主看重的臣子。
万玢脾气向来火爆,他虽觉得傅则可能多心了,可看到有人这样冒犯这位清廉正直的御史大夫,当即出言讽刺道:“吴大人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只一句,那位刚进官场的吴大人脸皮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着不再说话。
傅则看着出言反驳自己的小吴大人,失望地摇了摇头,问:“你来司盐部门是为了什么?”
“为了实现官盐专营。”吴良理直气壮道,并觉得这位御史大夫果然是老了,连自己成立司盐部门的初衷都忘了。
“可在你眼里官盐专营仅是售卖官盐,无论多少。本官提及盐铁专营不仅只是为了将盐铁的售卖权收归朝廷,更重要的是将盈利充当北军军饷。可在你眼里,这段分明充满曲折的历程只是简单的卖盐,你连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叫本官怎么放心对你委以重任?你回去再想想吧,若是不明白自己进这部门的目的,便另寻他处吧。”
傅则说完便不再理会这等不明事理的人,而是对跪在地上的商户道:“可你们确实所交官盐数量有限。”
这样的审问与较真逼得商户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道:“傅大人,实在不是小民不尽心。过往贩卖私盐利润巨大,是以工人工钱也给得足,工人们自然愿意拼力晒盐,如今钱少,自然力不足……”
“哦?不是因为盐矿即将枯竭吗?”傅则冷声道。
盐矿枯竭?
商户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正是半月前上面让他们传出去的谣言,他当然不能承认。盐矿是否枯竭,一去查看便知,届时说不定又要治他蒙骗朝廷大臣的罪了。
“哪能啊?”商户立即否认,脸上堆起一层层讨好的褶子。“傅大人,你这就说笑了,这是谁传的谣言?盐不足都是工人不得力,不得力哈,您说工人不愿拼力,我总不能拿着鞭子抽,是不是?”
商户干笑着解释。
这般说辞,傅则毫不意外,他抬眼看了眼后方的官员,不说一话,凉凉的目光却让所有官员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皆为自己方才的误解而感到羞愧。
吴良最甚,知晓缘由后,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他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大庭广众之下给上司难堪,他是不是真的只有离开司盐部门了?
不是所有人将质疑自己的人打脸后,还要做出一番言论令他们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