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身红衫的简淮宁，还身姿笔挺地站在雪山脚下。
虽然大家都很好奇，但是也没人敢过去打搅她，只敢从远处偷偷地看着她，议论她。
她一个人，一柄剑，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夜色笼罩中的雪山、树林、月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澈的耳边正传来武术指导的据理力争，杨宏宇在列举简淮宁武艺上的优势，说她身轻如燕，完美符合昆仑剑的一切要求。
可时澈莫名觉得，简淮宁此刻站在雪山脚下的身影，并不像轻燕，反而更像是……雪夜里离群的孤鹰。
放下遮光窗帘，时澈打断了田昊磊和杨指导争吵时不停重复的碰瓷心机云云，给出了令田昊磊无法理解的一票——“简淮宁是最好的选择，没有理由因为片外的事情，影响片内的镜头。”
他对两边和稀泥的制片人也给出了理由：“拍摄进度为什么落后，大家都清楚原因。”
“如果简淮宁上，纪珊珊的其他替身全部可以省下了，不需要反复拍摄怕穿帮，完全可以一次过。”
“不然一般的武替，手和纪珊珊不像，握剑的手部特写都要换人再拍。。”
“背影特写也要换人再拍，因为手像的人，背影却不像。”
“我给这电影的档期最多六个月，超时的话，我下一部电影要开机了，两边都是几百人的团队，拖档期大家都承受不起。”
制片人最在意的，确实就是超支问题——预算不能超支，但档期也不能超支。
所以……虽然小郑总那边得罪不起，可是这少年复仇记一般的武侠片，男主戏份吃重，时澈的档期要是天窗了，更麻烦，还得牵连到另一部电影。
至于仿佛小郑总片场代言人、资方化身一般的田昊磊，时澈也有话说。
他问田昊磊：“如果小郑总真的是不计代价不计成本要捧红纪珊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为她撑腰，为什么只是把她塞进昆仑剑里演二番呢？”
“如果赔上几个亿，都能不皱眉不心疼的话，直接为她单开大主角电影不好吗？”
“赔了就当是千金买红颜一笑。”
“何必让昆仑剑剧组做那么细致的预算报表，和投资回报率预测呢？我估计，小郑总还是希望这部电影赚钱的吧？”
田昊磊一顿，不吱声了，拧开他的姜茶保温杯，大口吨吨吨喝起来。
这是他的心病，他不知道纪珊珊是怎么搭上小郑总这条线的，也不知道小郑总对纪珊珊，到底有多上心。
既怕小郑总不够上心，当靠山不够稳。
又怕小郑总太上心，上心到要给纪珊珊换更好的经纪人，那他饭碗就丢了。
既然田昊磊没有信心拍板说小郑总绝对不怕亏损，也不在意几个亿买红颜一笑，时澈也就知道，田昊磊不过是借着投资方的背景想压人罢了。
“大家时间都宝贵，预算也有限，尽量共赢吧，也不可能每个人都百分百满意。”
时澈说这话时，正好有意无意地，把他拿着手机的右手抬起来，露出了被袖口遮住的一道疤。
疤痕很新，是纪珊珊唯二上打戏的第二次造成的。
第一次，其他所有准备都做好了，临到要上了，她说她恐高，临时反悔，死活不肯上。
经纪人在下面哄了得有半小时，莫导都拿着大喇叭骂人了，才勉强上了一次。
当时时澈已经被威亚拉了上去，在雪山上吹了半小时的风等人。
第二次是飞身下跃的时候，本来是在树梢林间纵跃，只要配合上威亚拉的节奏，拿着道具剑摆好姿态就行。
但她往下一看，害怕了，不仅姿势没摆好得重来，还因为恐高，仿佛溺水的人拉浮木一样，拼命扯了时澈一把。
冬天雪山的树枝都冻硬了，还挂着冰棱，直接在时澈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田昊磊叹气，行吧，这是苦主受害者在暗示大家扯扯平，他不追究受伤的事，双方各让一步——毕竟“没有每个人都百分百满意的事”。
戏份最吃重的男主演选了边站，导演和武指团队大获全胜。
下车时，杨宏宇笑眯眯地搭上了时澈的肩膀，夸奖道：“会说话就是好，嗨，看我，翻来覆去就只能讲一句她打得真是好。”
至于莫导，莫导那都快乐得哼上小曲儿了。
女主演武替已经选定了，大头就搞定了，其他零星小角色补充的武替，很快就面完了。
玩杂技的李春苗小朋友，还意外地获得了满堂喝彩，也入选了，她终于鼓起勇气，高兴地找她的巧克力姐姐求表扬去了。
莫导拿着大喇叭宣布“收工！”，所有工作人员一片欢呼，终于在黎明破晓时分，能够回酒店休息补眠了。
只是莫导一闲下来，他那个小心情，又忧郁上了。
没忍住，抓住摄像助理，一顿捣鼓。
拍了一通宵打戏的时澈，这次返程路上也没补眠。
他的手机咕咚咕咚一直在响，一路响到了酒店——两个《昆仑剑》相关的小群，此起彼伏地往外冒。
第一个是主创群，田昊磊一会儿一个链接，一会儿一个小视频，全是简淮宁红毯碰瓷的恶搞黑视频——他虽然妥协了让简淮宁当替身，但是也得给大家强化对简淮宁的负面印象！
第二个是莫导刚拉的群中小群——同盟阵线，里面只有武术指导杨宏宇，和男主演时澈。
莫导三人小群发言：【呜呜呜，这孩子，我拍梅花剑的时候，她怎么不来面试呢？】
武术指导杨宏宇接话：【[微笑.jpg]，因为那时候这孩子还没出生吧？二十几年前的老片子了呢！】
莫导三人小群发言：【呜呜呜，那我拍少林的时候她总长大了吧！怎么不来面试呢！】
武术指导杨宏宇接话：【[流汗.jpg]，那时候这孩子才六岁吧，你让她在少林里面演啥？十八童人吗！】
莫导三人小群总结陈词：【呜呜呜，这气质！这身手！这就是我的梦中情侠啊！】
刚消停了没一会儿，咕咚咕咚又开始了。
时澈点开一看，全都是莫导喊摄影助理偷偷搞出来的，刚刚简淮宁面试的打戏现场。
莫导丢出一个十五秒小视频。
莫导又丢出一个三十秒小视频。
莫导再丢出一个一分钟小视频。
不愧是大导演，一会儿的功夫，燃到爆炸的战歌配乐bgm也给整上了，各种飒爽英姿的打戏角度切换也给弄上了。
那剪辑得，比起一般短视频网站的up主，水平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毕竟是得过奖的知名大导啊！
莫导三人小群抓狂发言：【可恶啊！[抓狂.jpg]我一个大导演，在这里熬通宵剪小视频！】
【我剪了还不能上传分享！只能给你俩看看了！】
【可恶！可恶！可恶！剧组这保密协议限制的是简淮宁吗！这保密协议分明折磨的是我啊！】
【可恶啊！[抓狂.jpg][抓狂.jpg][抓狂.jpg]】
【[以头撞墙.jpg][以头撞墙.jpg][以头撞墙.jpg]】
那头田昊磊也没停下，恶搞黑人的小视频发完了，他开始发简淮宁层出不穷的黑帖，和黑历史了。
其中就有当初简淮宁第一次火起来的鬼畜流泪卖惨剪辑。
两个小群此起彼伏，像比赛似的。
一个简淮宁潸然泪下：“天堂里的爸爸妈妈……”
另一个简淮宁纵身一跃，从雪山之巅砍出一道剑光来！
一个简淮宁哽咽诉苦：“我的亲人会在天上看着我……”
另一个简淮宁重剑当头劈下，劈得对手肝胆俱裂！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材……
也没听说简淮宁有双胞胎姐妹啊！
和明星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哪里能藏得住！肯定会曝光的！
再说这卖惨小视频里，把简淮宁的身世说得很清楚了，只有一个去世的哥哥。
时澈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如果对简淮宁的印象，能够具象化为游戏好感度条，现在大概会看到这根数值条正飞上飞下着呢，完全在玩跳楼机似的。
不能再看了，时澈熄灭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时澈感觉他再看下去，他和简淮宁之间，必定会出现一个精神分裂……
要么是他精分，从此认为这世界上有两个简淮宁。
要么是简淮宁精分，认为这世界上有两个她自己。
这一天，剧组里不少人都没睡好。
当第二个傍晚再度降临，剧组主创启程去雪山的路上，挂着超级黑眼圈根本就没怎么睡的经纪人田昊磊，就听着挂着超级黑眼圈根本就没怎么睡的莫导，一直都在哼歌。
哼戏一般地哼哼。
哼得还怪幽怨的。
田昊磊侧耳一听，好像是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有点奇怪，莫导六十岁的人了吧，咋哼起这个歌儿了呢？莫非有什么八卦不成？
等他再凑近一听，田昊磊的脸就绿了，原来是他听反了！
莫导幽怨地改编着呢——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签君做替双泪垂
恨不相逢开机前哪——
哼完了，他还盯着窗外雪山，长叹一口气，文绉绉地吟诗一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哦！”
——哎，见过了简淮宁，让他还怎么将就别的主演啊！
憋气的田昊磊跟着主创的车，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的临时摄影棚，就看到了一大群早就换好衣服的群演武替。
不重要的角色就是这样的，提前到，提前做好准备，迎接重要人物的到来。
哪能让重要人物等呢是吧！
看到简淮宁在这里少睡早起多等，田昊磊的心情才刚刚好转了那么一丢丢，老当益壮的莫导，噌的一声，就从他身边窜下了车，笑眯眯地凑到了化妆师那里去。
他开心地比划道：“来，给我们宁宁把女主演的妆上全~上好一点啊~上仔细一点啊~不要只搞发型和服装嘛~”
一般替身是不用和主演一样，上那么细致的妆容的，因为压根就不露脸嘛！
但莫导乐呵呵地解释道：“万一呢？你说是吧！”
田昊磊脸都气到变形扭曲了，什么叫万一呢！？
你一个大导，你能不能敬业一点！你这是怕万一吗！我看你是祈祷着万一吧！
时澈也从主创车上下来了，化妆师抬手招呼道：“来，男主左边，女主替身右边。”
一听是昨天那个长发美人来了，简淮宁还特意回了个头。
这临时摄影棚里好多短寸毛刺，她看得眼睛难受。
结果一回头……
时澈：？？？
昨天夜里还对着他笑了下的简淮宁，眼睛里的光，啪一下子的，就熄灭了！
然后失望地把头扭了回去。
那光熄灭得太明显，让时澈几乎想找面镜子检视一下自己，难道睡了一觉，他睡毁容了不成？
而简淮宁在叹气。
果然啊，美人也是现代人，没上妆没造型的时候，也是短头发啊！
可是没有长发的美人，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