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有惊无险,那个古怪的目光只在林默头顶稍作盘旋便又安守本分地收了回去。 可眼下林默纵是已经瞒天过海的踏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心虚,她总觉得方才那道视线就好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后。 而那并非是林默凭空生出的错觉,那道视线的主人就这样驻足在原地眼看着他们踏出正门又渐渐化作两个一高一矮的黑影消失在人海里。 婢女们此时还要去往莫夫人处复命,走了几步才发现丢了一个人。回头一看原是袁秀姑姑的表侄女还站在原地望出了神,便唤她道:“碧彤。” 闻言,那个名唤碧彤的婢女仓促的应了一声。这才慌忙将遗落在那小书童身上的三魂七魄草草收了回来。 这碧彤虽是袁秀的亲表侄女,却没有袁秀那种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她从小就没了爹娘,袁秀怜她孤苦伶仃便求了夫人把她带入府里做个丫鬟。加之她性格又好,旁人总是格外的亲她怜她些。 虽说莫夫人的命令对这些做下人的而言无疑是跟圣旨一样的存在,只是掂量一番过后她们倒也觉得不打紧。夫人交代下来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尚不至于急于奔命,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顺着碧彤来不及收回的余光望去,虽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可想起方才在此处所遇的是何人,她们大约猜出了个一二。只见其中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婢女走上前就道:“碧彤可是在看大公子?” 终日在这一方高墙大院里当牛做马的婢女们平日里除了尽心尽力的伺候主子们的饮食起居之外,唯一的乐子也就剩下斗嘴打趣了。只是这私下里比人前来得要更不着边际些,说话跑边也是常有的事。 碧彤见她口没遮拦,当即一句“去去去”把那满口的胡说八道给原封不动的塞了回去。人人都知道大公子是夫人的心头宝,肖想大公子这样的玩笑话是轻易开不得,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那婢女见她矢口否认,便转了个话头又道:“既不是看大公子,莫不是在看大公子身旁的那个小书童?” 见被说中,碧彤不置可否的态度也让众人心里有了个底。 每日晨昏定省,伺候在莫夫人身边的婢女总能一睹大公子的风姿,可那份英俊潇洒纵是看了这么多年却仍犹嫌不够。这碧彤倒是个妙人,放着赏心悦目的富家公子不看偏爱盯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穷小子瞧,活该一辈子劳碌命。 一群小丫头说说笑笑,不巧正遇上袁秀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过来。而袁秀本就因被遣去暖阁送药的事糟心得一塌糊涂,此时再听到这一片欢声笑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方发泄。 “瞧你们一个个闲成了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又白养了一群小姐,要不要我去夫人那给你们请壶好茶再借两条板凳来好让你们坐在这唠嗑啊!” 那一嘴吓人的唾沫星子也不怕溅到二小姐的汤药碗里。 方才还一路有说有笑的一群人见了袁秀就跟见了鬼一样,一个个当场换上了一副无悲无喜的面孔应了声是,借着去给夫人复命的由头赶紧避开了袁秀蓄势待发的枪口。 碧彤见她手上端着汤药,想着这府里终日离不开汤药的唯有二小姐。碧彤心念电转,便同袁秀说到:“姑姑这是要去暖阁给二小姐送药?” “可不是。”虽是对自己的亲侄女,但一提到那二小姐,袁秀就跟触了天大的霉头一样。 今儿也不知道人都死哪去了,给二小姐的药煎好了却迟迟没有人往暖阁送。袁秀不得已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担了这差事。 那日在暖阁里被二小姐教训得仍记忆犹新,袁秀至今还忐忑着。她闻着那冲人的药味就不住的皱眉,满脸的嫌弃情不自禁地从眉间那几道深如沟壑的纹路里溢出来,跟寺庙里怒目圆瞪的雕像不相上下。 善解人意的碧彤笑着从袁秀手里接过盛药的漆盘,嘴上还不忘同她说着奉承的贴心话。“这些小事哪用劳动姑姑您大驾,交由我去做便好。” 碧彤此言一出,是既讨了袁秀的欢心又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这往暖阁送药的差事便交到了碧彤手上,袁秀自然也放心。 而另一头。 林默前脚才踏出将军府的大门,后脚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那货摊上摆着的寻常物件远比不过她妆匣里随便一只簪花,可她偏对这些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得很。 莫景辰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兴,心里仿佛从九天之上借了朵彤云跟着她飘飘然了起来。 莫家大公子出手阔绰,但凡入得了林默法眼的东西皆被他尽数买了下来,纵使千金一掷可他却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路人见了都觉得稀奇,小书童一路买买买,公子忙付钱不说还带拎包。也不知这小书童在谁家府上高就,看得直叫人惊羡不已。 购物欲是支撑女人逛街的唯一动力这个道理,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无一例外的。 显然莫景辰没料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妹妹竟这般能跑,他这边还在等货郎把东西打包好,林默那边就又跑到下一个货摊上去了。 林默停在一个卖话本的货摊前,书贩子隔老远就听说前面有财神爷在散财。再瞧眼前这位,心想财神爷总算光顾到自己头上了。 林默就着摊子前最显眼的那本京城名士录随手翻了翻,便一脸嫌弃地把它丢到了一边。也不知道画这本花名册的人是谁,把莫景辰画得奇丑无比不说。从里面随便撕一张下来贴门上都能辟邪,摆明了就是诓人的。 见她兴致缺缺的把名士录丢一边,书贩子又殷勤的给她递上了一本名花录。林默光是从这如出一辙的书名便可断定是出自同一画师之手。果不其然翻开一看,第一页就是同样奇丑无比的镇远将军府二小姐莫君轻像。 林默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这尼玛什么破玩意儿。就这水平都敢出画本,仿佛是在逗她笑死然后好继承她的花呗遗产。 书贩哪懂呵呵背后的深刻含义,只当她是中意得很。林默随手捡了几本有用的当做考据资料,连同那两本名不副实的画册一齐丢给书贩让他包起来。 书贩在这摆摊卖了半辈子话本,从未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小郎君。他将包好的话本递给林默后便凑到她身旁鬼鬼祟祟的说道:“我这还有几本奇书,不知公子可否有兴一观?” 林默一偏头,正对上书贩子抛来的一个“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默契眼神,想借由那个眼神同林默之间达成某种共识。 至于是什么奇书,林默也已从他那不可言传的眼神里参悟到了。想她林默博览群书,就连金瓶.梅全本都不在话下,还有什么是她没见识过的。 只见书贩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光皮的话本塞到林默手里,林默接过手时那书还是烫的,散着一股浓郁的墨香。 这种见不得人的话本林默翻得脸不红心不跳不说,一边翻阅还不忘一边以专业的角度对此书做了一番客观点评。“火候欠了点,至于文笔嘛…比起兰陵笑笑生还差了点意思…” 就是换她随便扯扯都能比这写得好,搞不好还能一举成名流芳百世呢。 书贩子见她对小黄本还一通品头论足,当真是开了眼。心道看这种东西不就图个乐呵吗,这小郎君怎还就较上了真。 正人君子他见过不少,如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真少见。 莫景辰提着东西过来时正见自己妹妹站在话本摊前手里拿着书册看得出神,谁知这一翻页正巧翻到一张不堪入目的绣像上。绣像上的女人袒胸露乳,分毫毕现。旁边还画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正欲行交.媾之事。 林默云淡风轻的扫了一眼,并未将那副有辱斯文的绣像放在心上。倒是一旁赶来的莫景辰看得恼红了脸,当即上前将林默手上的黄本扯过来甩到书贩面前,怒道:“混账东西!你给我妹…书童看的这是什么秽物!” 说完便拽着林默的手气冲冲的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被吼了一肚子火的书贩后知后觉的杵在原地喊道:“客官您还没给银子……” 风度翩翩的莫家大公子鲜有如此生气的时候,他在众人口中一向是极为温厚谦和的一个人。如今冲冠一怒为的依旧是自己的妹妹。 莫景辰手心是热的,耳根是红的。林默的手被他糊了一层黏腻的汗显得很不自在,加之莫景辰走得又快,她脚程跟不上手还被他拽得生疼。 可怜林默那只手被他攥得隐隐作痛,疼得她直想哭着叫娘。一时又不敢忘了自己假扮书童的身份,只能委屈的小声念道:“…哥哥…疼…疼…” 那声略带哭腔的哥哥长驱直入的灌进莫景辰耳朵里,瞬时平息了他澎湃的怒意。对他而言,莫君轻一句久违的哥哥比任何灵丹妙药来得要更管用。 待他浑身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回过神时见手里揣着的那只小手被他攥得泛起了触目惊心的红。莫景辰心疼得赶紧松手,把东西丢到一旁就先将林默的手拉到面前好生瞧了个遍。 莫景辰手上的动作很轻,他温柔地揉搓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细腻得连她手上最浅显的纹路都要一一拂过。除了父母在世的那几年,林默已许久没有感受过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了。 她与莫景辰相处还不到半日,他已是百般示好。更何况是朝夕相处之下,又会生出何等的嫌隙让莫君轻对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哥哥敬而远之。 林默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打爆自己的狗头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当初构思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剧情…… 莫景辰顶着那张闯入过无数闺阁女子梦中的脸,旁若无人地单膝跪下。直到将林默那只冰冰凉凉的手给重新捂热了才问道:“还疼吗?” 见林默不吭声,他还以为是在为方才的事在跟他怄气。 哄人的话都临到了嘴边正要脱口,莫景辰抬头就见原先还一脸苦兮兮的林默早就偏过头正望着一家生意兴隆的酒肆咽了咽口水。 莫景辰当即会了意,投其所好的问道:“可是饿了?” 闻言,林默点了点头。 莫景辰提起地上的东西领着林默正往里走,谁知这一只脚还没迈进去就听到里面正有人在高谈阔论。 “莫家那二小姐若真嫁给了燕王,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