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川惊讶一瞬,又了然,“那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
两人一时无言。
苏眠的短发长了些,盖住脖子。刘海垂下来,遮住她的眉毛,让她的凤眼敛尽锋芒,变得柔软而无害。
她的唇角不再飞扬,稍稍抿着,有点倔犟,又有些懵懂。
邓川望着她,端坐在她面前的是这样一幅面容,青春,美好,是她过去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但现在她将离她远去。北京,遥远的大洋彼岸,那里的云和月不认识她们。
可她只能轻轻地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前程似锦。
“……好吧。”
苏眠勉强笑了笑,说:“那我先走,我得回家吃饭。”
“嗯。”
她蓝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
暮色四起,周围静悄悄的。
邓川把桌面收拾完,站起身。
教室得挪出来做考场,讲台上堆着大家清出座位的书。
她在书堆里左挪右拐,好容易走到门口,便撞上从外头进来的徐薇。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秀丽的眉眼低低垂着,一半的脸庞映着身后亮起的灯火,十分清晰,连她脸上浅浅的颧骨痕迹都看得见,一弯月牙似的,落在白皙的云里。
邓川在暗,她在明。一时之间,两人像隔着一面镜子,明暗交界的分界线,互相仔细打量着对方。
或许月亮已经升起。邓川在徐薇黑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
呆呆地,说一句:“你怎么还不下班呀。”
语气和她平时不太一样。
徐薇弯眼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细长的纸条在空气中舒展:“我来布置考场。”
邓川三两下凑过去:“我帮你吧。”
她显得有些急切,让徐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应:“好。”
细长的纸条上印着考生的个人信息,一叠握在手里,上面汉字和数字密密麻麻,同样的格式和排列方式,却对应着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
徐薇把纸条捋整齐,递给邓川。
但邓川没有伸手去接,她摊开掌心,像在做某种邀请,于是她的掌心和徐薇的手指尖之间有了一次微妙的零距离接触。
徐薇放下纸条,若无其事地转身去讲台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了贴纸条的胶水。
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还以为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邓川转过头看她,“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的。”
她说得并不准确,但心里不想去纠正。如果能把一次偶然的相遇变为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那么撒一次半生不熟的谎又有什么呢?
徐薇敛着笑意,走到她面前,说:“太晚吃饭不好。”
邓川却反问,赌气似的,说:“哪里不好?”
徐薇也反问,不假思索,声音却很温柔:“饿坏了怎么办?”
“……食堂人太多了。”
苏眠走后无名的情绪被稍稍抚平。邓川抽出座位号为1的纸条,待命。
徐薇不紧不慢拧开胶水,对着瓶口仔细看一眼,嘴里轻声说:“不喜欢人多?”
语调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邓川却心跳如擂鼓,半晌,才轻声地应。
“嗯。”
对话宣告结束。两人正式开始动作起来。
序号为1的纸条被贴在徐薇涂抹过的胶水上。邓川指尖摁了摁,感受到纸张背后的粘腻与湿滑。
指尖的触感仿佛是一种提醒。邓川的动作有意放慢起来。
直到徐薇在第四张桌子前停下来等她,邓川还在垂眸慢悠悠地挑着序号为3的纸条,自得地沐浴在她的目光里。
如此反复几回,饶是她也觉得自己刻意,但徐薇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前头,等她走过去。
于是下一张纸条被邓川贴出了千回百转的意味。
徐薇轻声地笑,说:“不用贴那么紧,不然不好撕掉。”
邓川讷讷,说:“哦。”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只剩一线残阳,在地平线上哀哀地挂着。
邓川中途往窗外瞥了一眼,地平线上的景色使她骤然想到那天徐薇车上的场景。一样的寂静,一样的永无边际。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幸福感,彻底填满了苏眠走后心里的空隙。
教室里没有开灯,邓川不想开灯,徐薇也没有开口让她开灯。暮色中,她望着徐薇,望她影影绰绰的鼻梁,嘴唇,眼睛,目光不自觉地柔情似水。徐薇也偶尔看她几眼,光线如此柔情,简直像在隔着烛光晚餐对望。
白炽灯在此时是一种明亮的残忍。
两人默契地把晚餐的时间又延后了十五分钟。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前后出了教室。
邓川没再穿她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平白无故显得长大几岁。徐薇估摸了一下,这件衣服要穿在自己身上估计就像套了个麻袋。
但某个小朋友却穿能得有棱有角,把肩膀也显得很宽,在教学楼的灰白背景的衬托下,让她眼前一亮。
于是,在邓川洗过手又接过徐薇递来的纸巾之后,又听见她说:“收拾好东西。跟我出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