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的时间,楚成风便是回来了,却是不仅带回了“醒神散”,还连着张君华本人给一起带了回来。 老远的地方,众人就见着平日里从来穿戴整齐、风流潇洒的张捕头,突然变成一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怪大叔模样,均有些反应不过来,见着那人面上一双青黑的眼眶,加上一头的谷草渣渣,整个跟地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怪吓人。 丝毫不在意一众人的怪异眼光,跟在楚成风身后的张君华一路打着哈欠,只觉那上下眼皮一不注意就黏上了,好几次就差点在路上摔个狗啃屎,却是他家言儿传他,他不敢不来,便是强打着精神,双手使劲掐着两边的上眼皮往上提着,不忘跟遇着的妙龄女子眨着桃花眼打招呼,一边不顾形象地往公堂挤去。 “言儿,听说你要醒神散?” 好不容易穿过一众围观的百姓,正准备与自家言儿一个大大笑容的人却是入眼瞧见她一双眼睛有些发红地盯着自己,里面是明显的怨怪和怒色,似要化成千把利刀,将他当场千刀万剐。 张君华嘴角的笑容瞬时凝滞,视线落在楚莫言眼角未干的泪痕时,他怔了怔,也不管有旁人在场,几步走上前去,暗沉的面色一片阴霾,愠怒地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才看着她问道:“言儿哭了?谁欺负你了?!我这就去劈了那狗东西!” 敢欺负他家言儿?那人找死! 他这明显一副护短的模样,让在座之人满是惊诧,这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关系匪浅? 张捕头和楚莫言到底什么关系? 出众人意料,楚莫言却只是冷哼一声,后退一步与张君华保持距离,看着他满脸讽刺道:“欺负又怎样?没欺负又怎样?本官怎样何时需要你一小小捕快来关心了?” 他这戏码演得是否太假?难不成她现下这模样不是拜他所赐?! “言儿……” 愣了愣,张君华思忖着这言儿是明显在与他置气,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终是将视线落在地上那被他整得要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那倒霉蛋,想着言儿要的“醒神散”,心头猛地一个激灵,完了! 众人就见着张君华满脸悔恨地一拍额头,“糟糕!误事儿了……” 他这实在是困了,本是想先找个地方靠靠缓缓神儿的,哪里想到这一靠就彻底睡死了过去,竟是误了楚莫言吩咐的正事儿。 “该死!” 瞧着地上那人一副血淋淋的模样,张君华了然,难怪需要“醒神散”了,这人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言儿定是审不出什么东西。 他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夜离央,不用猜都知道这人肯定就此事为难言儿了,好不容易跟言儿关系拉近了些,这下好了,又冻成了冰渣……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挠了挠满是谷草渣渣的鸡窝头,干巴巴地想解释,“言儿,你听我解释,那个,我是一不小心给睡着了,那个,那个……” 完了完了,他家现下言儿更讨厌他了……张君华心头开始默默流起了马尿……那悲伤,岂是成河! 见着楚莫言越见发黑的冰冷脸色,他讪讪闭了嘴,耷拉着脑袋似一只丧家犬般可怜。 楚莫言白了他一眼,转眼看着地上的人,冷漠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本官弄醒?” “好,我这就让他醒过来”。 张君华赶忙从随身所带的白瓷瓶里倒出一枚蓝色药丸,掰开那人的嘴巴直接扔了进去,并动作利落地擒着下颌一抬,便是将药彻底送入那人腹中。 “言儿稍等片刻,他马上就会醒来”。 站起身来时,张君华扫了一眼夜离央的方向,眼里一抹阴霾一闪而过,然后,他才转身看着楚莫言道:“言儿莫怕,哥哥在这儿,没人敢怎么着你。” 这明显一副自家人的模样让楚莫言皱了眉头,她可没与他熟到这般程度,便是冰冷着声音提醒道:“张捕头言辞还是注意些好,你我既是上下级,你这般称呼,可是还将本官这县令放在眼里?” “好好好,言儿,哦,不……大人别生气,我,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张君华赶忙道歉,生怕再惹了楚莫言生气,再不敢多吱一声,自个儿乖乖地退到一旁去了,安静地旁观她判案。 地上的人没多时便呻/吟着醒了过来。 垂眸看着那人挣扎地从地上跪起,满脸惊惶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人和环境,楚莫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笑意。 “哟,醒了?” 听闻她的声音,那人抬头看向她,眼里全然是警惕。 “还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吗?” 楚莫言蹲下身子,视线与地上的人平齐,一双夜色般的眼眸里满是冰霜,暗藏杀意,让觉察出危险的人瞳孔猛地一缩,身子反射性地绷紧。 见着地上的人不回答,楚莫言不耐地掐着他下颌,冷着声音命令道:“没哑的话就给本官说话!” 众人就见着在楚莫言突然迸出的冰冷威压下,让地上的人身子竟是莫名抖了抖。 “公,公堂。” 那一双夜色般的眼眸,似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才有的血色暴戾,只一瞬的功夫,地上的人便是再不敢与楚莫言对视,艰难地将脑袋偏向一边。 楚莫言松开捏着那人下颌的手指,有些嫌弃地看着指尖多出的一抹淡淡血色,站起身来,垂眸俯视着他,漠然道:“那可识得本官是谁?” “楚莫言。” “很好,既是知道自己在哪里,也识得本官是谁,说明脑子尚还清醒,这便还能继续审下去。” 楚莫言勾唇笑了笑,转身看着一旁负责记录的书吏道:“本官这就开始审了,你且记好,一个字都不得漏,不然,出了什么差漏的话,这责你等是担不起的。” 本想偷个懒少写几笔的书吏蓦地手上一抖,额头莫名浸出几滴冷汗来,赶忙唯诺回道:“是是是,小的,小的遵命。” 将自己这边人整顿好了,楚莫言才又看着地上的人,问道:“堂上之人,可是陈政?” “正是。” “哪里人士?” 等了片刻,众人才听到地上的人缓缓回道:“流云国,陇州鹿原县陈家村人士。” 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唏嘘之声,这人竟真是流云国人…… “你既是流云国人,为何出现在我辉夜国?” “行主子吩咐之事。” “可有官文?”这流云国与辉夜国素来关系紧张,对于两国百姓不论商贸来往还是走亲访友,从来严格管制,两国均是规定了除非带了官方凭书,不然不得入境。 “带了,只是……现下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搜走了。” 这楚莫言自是知道的,那官文上戳的鹿原县衙大印妥妥看不出伪造的痕迹,她这样不过是寻着程序问问罢了。 不过,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她当初都能以别人的身份去流云国,别人又怎么不可能伪造个身份进来? 楚莫言装模作样地看着张君华问道:“张捕头,这人既是你在负责审问,可是仔细看了那官文,是否有伪造痕迹?” 这回,张君华倒是学乖了,规矩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并未发现有伪造痕迹。” “哦,那就说明这凭书是真的了。” 于是,楚莫言又继续看着陈政问道:“陈政,那本官再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县衙?” 地上的人回答的话等于放屁,“自然是听命行事”。 “听谁命?行何事?” 自称陈政的人看着她,抿唇不语。 见对方不答,楚莫言冷笑一声,“在牢里的时候,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见我吗?怎的今儿见上了,你倒是变哑了?” 陈政眉头皱得更深,面上因失血过多一片苍白,转头扫了一眼周围,冷哼一声:“楚大人既无诚意,小的又何须再多言?” 这话在旁人听来,一下子便能猜测出好几层意思来。难不成楚莫言之前就与流云国的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呵,诚意?”楚莫言好笑道,“你这一来就要与本官戴一顶投敌叛国的帽子,本官怎么与你诚意?难不成将这罪名坐实,就是你要的诚意?” 地上的人埋头不语。 “有什么事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的?”楚莫言摊手神色一片坦然,转头看着夜离央道,“趁着今儿王爷也在这里,你就将话说个清楚,索性我都有了叛国的嫌疑,你当着众人说出来,也好让我死个清楚才是”。 地上的人幽幽看着她道:“楚大人,小的并未曾想到会这样,这种情况也非我家主子所想要的。” 听到主子二字,楚莫言挑眉,斜眼看着他道:“主子,哪个主子?” 见着她似一副装傻模样,地上的人怒了,“楚莫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楚莫言一愣,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地上的人冷哼一声,讽刺地看着她道:“这才多久的时间,你在桃花镇时主子与你交待的事你便忘了个彻底?” 什么?! 听闻此言,楚莫言心头猛地一骇,几欲色变,桃花镇? 难不成这人真是流云国那边派来的?可为何他们要特意绕开苏家的耳目? “桃花镇?” 在一众人开始怀疑的眼神和怯怯私语中,楚莫言轻轻念叨着这个她生活了不少时间的镇子名字,眼里全然一片思量。 这镇子她遇上的人可是不少,苏家的人有过交代,流云国的人也是见过,他尼玛说的是哪个狗东西? 不对,有过刑讯经验的楚莫言猛地反应过来,这人这般模糊不清的话,看似知晓她的底细,却是分明又语意模糊。 这分明是在套她话!她若是少了半分警惕,怕是就对号入座被绕进去了。 这人……楚莫言面上不动分毫,眯着眼睛打量着地上的人,毫不在意旁人窃窃私语中各种恶意的揣测。 “桃花镇?你倒是知道些事儿,本官的确是在桃花镇生活过几年。” 看着楚莫言神色丝毫未见慌乱,地上的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却是他这一闪而过的表情被她尽收眼底,她眯起了眼睛,笑道:“桃花镇本在边疆,从来鱼龙混杂,镇子上每年过往的流云国商人不少,本官几年来倒是认识那么几个,就是不知你说的主子,是本官认识的哪个?几时,在何地与我说过什么?做了何种交易?” 地上的人抬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夜离央,没有回话。 “怎么不说?”楚莫言笑眯眯地劝道,“既然都将自己的国家都出卖了,何必在意再多出卖个组织?你说是不?” “我可没做过任何出卖国家之事!”地上的人立马反驳,情绪有些激动。 修长的指尖不轻不重地落在血肉外翻的鞭痕上,楚莫言懒洋洋着声音道:“没出卖?没经住几鞭子就招了自己流云国人的身份,这还不算背叛?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要见我这个小小县令,这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要卖些流云国的重要情报与我辉夜国,好保命呢……” “你……”还未愈合的伤口很快便是又被楚莫言给弄得鲜血淋淋,地上的人痛得脸色发白,一滴滴的冷汗从额头滑落而下。 “难道你敢说你不是流云国的人?”楚莫言斜眼反问他。 “是!”地上的人满脸冷汗看着她,“楚莫言,你莫要逼人太甚!” “这说话可要讲理,我几时逼你了?大伙儿可要给我作证啊。”楚莫言无辜道。 却是不想那人恨恨地看着她道:“楚大人真不怕死?你这般行事,定是会彻底得罪我家主子的。小的不过传个话而已,区区之命死不足惜,不过,大人就可惜了,年纪轻轻,又有一身了不得的本事,却是选错了靠山,无端误了性命。” 听着这话的楚莫言笑了起来,“可怜我?” 这蹲在地上久了,她觉得腿脚有些发麻了起来,便是转身坐在公案下的台阶上,好笑地看着堂下的人,“你既是对本官‘底细’了解得这么清楚,就该知道,本官这无亲无故的,历来不过一亡命狂徒,无甚多的牵挂,今日就算在此亡命,不过又走了一遭黄泉路罢了,我怕什么?” 她伸手做出“请”的手势,“所以,还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真将本官这叛国投敌的罪名坐实,说不定本官这一去黄泉,还能与阎王老大爷喝上几杯茶,顺便求他下辈子与本官个好身世,至少有爹有娘,不似这一世,走到哪里都要遭人白眼,似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过得没半分意思。” 这入戏,总该是要深些的。 此话一出,满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