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只小花猫是谁啊?!”陈好芝戴着草帽,晒红的脸上满是汗,浓眉大眼的,一看就是个泼辣的主。这会正拿着个大喷壶进了院,捏了捏余丫的小花脸,走到靠围墙的菜地上揪韭菜,“爸,歇着呢,家里没什么菜,我揪点韭菜去炒炒。” 余爷爷点了下头,虽说二儿媳生了三胎都是‘草’,可架不住是个大炮杖,吵架斗嘴全村排名也是靠前的,况且人家兄弟多啊,面子还是要给点的。 “小伯娘。”余丫把薯皮焦渣往外一扔,拍拍手就朝陈好芝奔去,小脚很聪明地避着谷子:好年轻的小伯娘啊,脸也胖乎乎的,不像十几年后的瘦样,瞧着让人怕。 “乖乖跟着爷爷哈,爷爷家有饭饭吃。”陈好芝拍了拍那晃的跟只小狗一样的脑袋,弯着腰,轻声的说。 “琴姐姐呢?”余丫还是热情的抱着陈好芝的大腿,溜着大眼睛,问:恋琴姐姐和我家恋薇同年,既然我们恋薇在外婆家,那我先看看恋琴饱饱眼。 “管好你自己吧,小小草。”陈好芝笑捏了一下余丫的胖脸,学着余爷爷一听又是生个女娃时的口音,大声的笑,“你琴姐姐在家挑壳子喂鸡呢,你和奶奶玩吧,奶奶有的是工夫陪你玩。”说完,冲余爷爷招呼了一声,走了。 余爷爷早就习惯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点都不在乎:切,自己生不出个儿子,还好意思叫老人给你们帮忙。 余丫愣愣的看着伴着晚霞走远的陈好芝,无限佩服:小伯母有仨兄弟,但都务农的,可她就敢当着爷爷的面说老人的偏心。哪像自己老妈,俩舅舅,当官办厂的,可老妈的腰就是没她硬,唉,性格啊,性格。 扭头看了看快掉下树梢的太阳,想起小伯娘说的叫老爸老妈来收谷子,反正闲着也闲着,自己收了,还能叫老爸老妈歇会,嘿嘿嘿。想完就屁颠屁颠的抱了个大畚箕朝晒谷毯跑去。可惜,小腿不利索,离毯子还有三四步路呢,扭了扭,‘扑通-’一下,整个人都平铺着的谷子扑了过去。等余爷爷回过神来的时候,余丫已经举着扎了好几颗谷粒子的小胖手开嚎了。 “哇--”好痛啊。天热,穿的本来就簿,又这么小圆球似的一滚,小胳膊肘上,小胖手掌上已经扎了七八颗坚硬的谷粒子。刚收上来还没晒透的谷壳可硬着呢,一扎,就跟尖尖的小石头一样。 “好了好了,别哭了,难看死了。”余爷爷愣了愣,像拎小鸡似的把余丫拎出了谷子的包围圈,瞪大眼睛把扎进肉里的谷粒挑了,吹了吹风,“多大点谷子,哭成这样?走走都不利索呢,还跑,该。” 余丫噙着泪,扁了扁嘴,停了嚎,乖乖的坐在小石凳上。 余爷爷拎了畚箕一下一下的把平摊的谷粒舀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小丫,拿扫帚来,大的那把。” “嗳。”余丫胡乱的擦了一下脸,拖着大扫把给余爷爷送去。 伴着余光,余爷爷收拢谷子装袋装框的,余丫时不时的推个竹框过去,拿只大毛绳袋送上,再递几根破布条的,不亦乐乎的奔波着。 刚收拾好院子,余奶奶捧了个大海碗回来了。 “奶奶,肉肉吗?”余丫扑腾着小短腿,热情的奔上前去:肉肉,我美好的回忆啊。 “是啊,你大哥非要我带回来吃呢,等下你和奶奶一起吃饭。小丫做什么了,都是灰灰。咦,和爷爷收谷子了吗?啧啧,我家小丫真能干。”余奶奶小心的避开扑上来的小孙女,乐呵呵的:还是大孙子好,有点吃的用的都想着。 “能干的是你老头子,小丫头片子的能干的到哪里去?!你也是,大宝多忙,就得多吃些肉补补,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晓事。”余爷爷吹了吹胡子,瞪眼。 余奶奶不甘示弱的白了一眼回去:“那边锅里还有一大锅呢,吃不完你孙子的。你不喜欢,等下就我和小丫吃,你别碰。”对于这种吃喝小事,余奶奶还是很敢于同‘邪恶的小气鬼’余爷爷作对的。 “就知道吃。”余爷爷骂了一声,拿着喷壶给菜地浇水去。 “哼。”余奶奶见余爷爷出了院,赶紧拿了个小铁罐,把一大团一大团的肥肉分过去,吸了吸筷子上的汤水,拿盖子盖好,递给余丫,“小丫,拿回家放橱里,爸爸回来给爸爸吃。放好了就回来,奶奶给你做炒饭吃。” 对于余奶奶‘无意的忽略’了余妈妈的行为,余丫撇了撇嘴,应了一声,抱着小罐往家去,一边走一边想:以前我也干过这种‘劫富济贫’的事吗?!好像有吧;以前的我也是随大流的忽略老妈的吧?好像也是,唉。 余爷爷奶奶是跟着余大伯一起的,所以房子都造在村头的池塘边,余丫家是余爷爷的老房子,,在村子的中间,因为余爸爸懒的造新房,生了俩女儿后就更没心思了。虽说是老房子,可余妈妈嫁过来的时候,余大舅,余小舅都来帮忙新造了一间做厨房,三室一厅一厨还有二十来平米的小院子,住住人倒也宽敞,就是老房子的窗户小,从爷爷奶奶相对亮堂的新房子那边过来,就显的自己家的屋子黑黑的。以前余丫这个年纪的时候,太阳一下山就会坐到外面厨房的门槛上等爸爸妈妈,因为怕黑。现在么,压根没考虑过。从宽敞的门缝中伸进小手,往上一抬,细细的门栓子就应声而落,门开了。余丫推门进去,边走边想:是应该为脖子上不挂钥匙而高兴呢,还是为家里钱少的连小偷都放心而伤心呢,唉。 搬了条小凳子,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爬上去站好,伸长了脖子努力的把手里的小罐往开着橱门的橱里塞进去。 “小丫?!”李程荷推门,扛着锄头进了屋。虽然刚过三十,可风吹日晒的田间劳作,比城里的同龄人显的老相多了。 “妈--?!!”余丫张着小嘴,惊讶的看着李程荷:哇噻,老妈好年轻啊,秀气的眉毛,漂亮的单凤眼,高挺的鼻梁,黑粗黑粗的大辫子,不说美丽动人,但也秀气可嘉,温婉迷人的。 李程荷放下锄头,扶着余丫下了凳,这才拉着一起去洗手:“吃什么了?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拿了块毛巾浸了就往余丫脸上擦。 “噗,老妈--”余丫正愣神呢,没注意,鼻子吸了一口水。 ‘咚--’李程荷熟练的捏着两指,给了余丫的脑袋一爆粟:“老妈?老什么妈?我很老吗?” 余丫郁闷了:见别人家老妈老爸的喊着说亲热,非要自己改口的不是眼前这位大婶吗?? 李程荷自己也洗了手,就准备淘米烧饭:“小丫,到小屋里拿些红薯来。”80年代的伙食,还不是餐餐大米饭的,偶尔在米饭上蒸几个红薯搭配,省些米。 “妈妈,奶奶给肉肉喔。”余丫赶紧给余老爸争取福利。 “哦,我看看,呵呵呵。”李程荷探着脑袋往橱里一瞧,又舀了一碗米,“那明天再吃红薯。” “妈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李程荷坐到灶坑前,准备生火,余丫赶紧趴到她膝上,歪着小脸问。 “去去,别捣乱就行了,还帮忙呢。”李程荷看着这小不点,乐了,“今天奶奶给你吃什么了,这么勤快啊。” “奶奶给我买棒冰了,还有花生,喔,爷爷拿红薯给我吃了,是个焦的,很甜。”余丫撅着屁股看着灶坑里的火苗,“奶奶还叫我去一起吃饭,奶奶家还有肉肉,大哥哥给的,这么大一碗。”说着,站着身,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碗的大小。 “在家吃吧,家里也有肉肉。”李程荷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发,也看着火苗。 “不要,家里的肉肉是给爸爸妈妈吃的,奶奶说的。”余丫抬着脑袋,很义正词严。 “今天有肉吃啊?”余应礼挑着一副筐进了屋,白嫩的小方脸,浓黑的剑眉,高挺的身材,标准的帅哥一枚。 “爸爸。”余丫跳着跑了过去:年轻的爸爸,年轻的妈妈,健康的爷爷奶奶,虽然我是个小短腿,不过,真好啊。 “嗳,”余应礼挥了挥手,让余丫让开些,“爸爸脏,别粘着了。哪里来的肉肉啊?奶奶买的吗?爸爸先去喂猪,一会就回来。” 余丫还是颠颠的跟了上去:应礼同志啊,真没想到你还挺有相的嘛。 李程荷捞了把干菜蒸上,摇了摇头:这丫头不是最怕猪的哪?今天这是怎么了? 余应礼打开小院的门,沿着小路走进厕所旁的一间小屋,把猪草倒进猪圈,又拿了根木棍搅了搅,这才发现小女儿跟了过来。拍拍手,嘿嘿的笑了两下:“小丫,要不要看看大猪猪啊?” 余丫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小时候最怕被人抱着看猪,生怕大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扔进猪圈去,其中以小哥为最。余胜的坏是出了名的,就喜欢抱着余丫就往猪圈趴,看着大猪用大嘴拱余丫的小脚丫,听余丫‘哇哇’叫的才高兴。看着余应礼坏笑的大嘴巴,‘哇--’的一下嚎开了,转身就跑:我是小孩,我怕谁!! “我就说呢,小丫怎么跟去了,肯定睡觉睡迷糊了。”李程荷站在院子里笑,看着跑回来的余丫,乐了,给余应礼打水洗手。 “你们都是坏蛋,我叫奶奶来打你们。”余丫扶着门框,冲后面那对‘邪恶’的小夫妻怒吼,吼完了颠着小短腿就朝奶奶家跑,想着自己以前成功的青春期,余丫就开怀:老爸老妈,你们且乐呵着,等再过几年,有你们受的了。 远远的就见奶奶捧着碗站在路上了,忙跑过去。 “慢着些,慢着些,别摔着了。”余奶奶赶紧喊,拉着慢跑停好的余丫朝家里走,“爸爸回来了吧?妈妈烧饭了没有?” “哟,这个小馋鬼又来啦。”余胜捧着碗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着余丫,叫。 “小哥哥也是个大馋鬼。”余丫冲余胜做了个鬼脸,雄纠纠的进了屋。 “哥哥是男的,以后要养爷爷奶奶的,现在吃他们是应该的,你以后是哪家的啊?小馋鬼。”余胜跟了过来。 余丫‘吭哧吭哧’的爬到椅子上坐好,‘哼’的一下扭着头不看余胜:唉,以前你妹妹可是‘齐天大剩’呢,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就你话多,吃饭。”余奶奶给余丫舀了碗饭,又替她浇了些汤,也坐到一旁。 “谢谢奶奶。”余丫抱着小碗,冲余奶奶笑了一下。 “这孩子,有什么好谢的,快吃。”余奶奶愣了一下,给余丫夹了块肉。 “马屁精。”余胜冲余丫小声的说,看着余丫大口大口的吃饭,眼睛也乐的弯弯的。 “今天哪个来过啊?这孩子怎么大方起来了。”余爷爷瞄着突然吃相斯文,不掉饭粒的余丫,疑惑了。 余丫一惊:我还不够嫩吗?呀,我以前可没这么有礼貌啊,别人夸奖也只会红脸的,啧啧啧,太不注意了。 “早上建军来过,教了几句。呶,那些茶叶就是他带来的。听说升官了,当上副局长了呢。”余奶奶抹了一把嘴角的油,羡慕的说。唉,这小姑子就是不一样,生五个,当官的当官,教书的教书,当兵的当兵,就没一农民,哪像自己,生五个,四个种田,就一个开店不用晒太阳的。 “哦。”余爷爷点了下头,“你也别眼红别人,他们自己没出息能怪谁,我们把他们养大就不错了。什么当不当官的,他当上市长也不见得就会帮你点忙,你就别想了,自己过自己的。” 余丫也点了点头:这表叔,还真是这样的人。不送礼讨好的,一律六亲不认。不过,他的进步也就止在副局长这一步了,直到退休。不过姑婆和姑公还是挺好的,和大伯小伯比起来,自家老爸是最安乐没动劲的一个,姑婆姑公也经常和儿女们唠叨这个小表哥,能拉一把是一把的。 “小丫头,还点头呢,哈哈哈。”余胜拿筷子点了点余丫的脑袋。 “表叔也说叫我努力读书,以后就可以不用找他去买分数。”余丫鼓着小胖脸,狠狠的瞪了眼余胜:小哥哥最讨厌了,老是戳人家的发型。 “咳咳--”余胜红着脸,起身去装饭。 余爷爷余奶奶对看了一眼,低头吃饭。 余胜初中毕业考中专时差了一分,余大伯托余建军帮忙,明明还有个名额的,可余建军收了别人五千块钱,就让那人先上了。于是,余胜就这样当了泥腿子。86年的五千块啊,值钱啊。 “小哥,吃肉肉。”余丫愣了愣,反应过来马上眯着眼,讨好的冲余胜笑:我可怜的小哥,没事,离了他,你照样混的好好的,放心吧,我相信你。 “就知道吃肉肉。”余胜恢复了脸色,揪了揪余丫的朝天辫,坐下吃饭。 “奶奶--”余恋恋略带稚嫩的声音在院子里喊。 余奶奶起身,手脚麻利的把肉碗塞进橱柜最高层,又赶紧的把余丫碗里的肉用饭盖上;余胜也赶紧把肉夹到嘴里嚼;余爷爷从来都是吃一块夹一块的,所以比余胜从容多了。 刚忙好,余恋恋抱着个小竹篮进来了,竹篮里装了三个拳头大的小南瓜,看了看桌上萝卜丝,笑:“奶奶,我外婆拿了南瓜来,妈妈说给你们几个。” 余丫愣愣地看着儿童版的恋恋,不敢动作,生怕肉给暴露了,给奶奶招事情,小伯娘如果知道了肯定得来吵一顿的。 “四草啊,吃了吗?”余奶奶接过小竹篮,问。 9岁的朱恋恋看了看只顾吃饭不吭声的余胜,余爷爷,又看了看那一大盘的萝卜丝,一小罐的红糖,咬着筷子看自己的余丫,笑了笑:“好呀,我还没吃呢。奶奶,叫我恋恋,不要叫四草。嘿嘿,妈妈又煮了红薯,我都很久没吃饭了。”说着,径自爬椅子坐好。 “下去,哪家吃饭女娃娃上桌的。”余爷爷瞪了一下眼,把碗放下。 “小丫不是也在桌上的!”余恋恋指了呆愣的余丫,冲余爷爷吼。 “小丫是小孩,不会自己吃,你要跟妹妹比吗?下去。”余爷爷很权威的说。 “哼,老封建,大坏蛋。”余恋恋边走边骂,一点都不怕,很不屑的出了门。 “这老头子,四草啊,等等奶奶......”余奶奶赶紧装了碗饭追了出去, 余丫惊叹:小伯粗愣,小伯娘却是个精明的,三个姐姐,就中间的这个随了妈,也是个肚里有货的,另外两个都随了小伯的大大咧咧。不过这三个姐姐都嫁的极好,日子也过的不错。 “快吃饭,吃完了到哥哥厂里捡布头卖去。”余胜替余丫拨了拨饭,露出肉来。 余丫不敢看余爷爷,很听话的大口吃饭:原来老妈没说错,在爷爷的眼里,女人是不能上饭桌的啊。还好,我是最小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