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最好面子,自己是私下管教儿子不提,到了外人面前,定然是要夸耀一番的,谁知道当着公婆和扬波的面被叶青霄话锋急转地如此一说,脸色当即青白交加。 白氏硬撑着道:“此时不同你说这些,青雪看得明明白白,扬波坚称没有去过茶肆,那你去过吗?” 叶青霄只想了片刻便道:“我去了,但不是扬波,而是同皇城司的人谈公事,中间遇到恭王爷打了招呼,回来时还抓了两个无赖,将他们送到承天门去了。” 恭王爷的记性,大家都知道,故此说出来也没事。他从茶肆出来抓了人去皇城司,但有温澜在,便是要作证的人也管够。 老夫人和老爷子看叶青霄这理直气壮的样子,与温澜一般无二,心中都疑惑了起来。青霄不可能提前知道青雪要告状,还去找了人证吧,何况皇城司的人又怎会给他作证。 青雪急道:“不对不对,你就是和扬波,扬波穿着身石青色的男装……” “男装?”老夫人皱眉道,“青雪你会不会当真看错了?夜里看不清,可能只是同扬波有几分像。” “娘,那不如将扬波身旁的婢女叫来问问吧,这猝不及防的,想必她们也无法对词。”白氏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温澜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在白氏眼里,这就是强做镇定啊。 老夫人想想道:“那便叫来吧,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也不是回事。” 过了会儿,移玉与虹玉一同进来,垂手而立。 老夫人刚要开口,叶老爷子忽然道:“既然老二媳妇大张旗鼓,那便你来问吧。” 白氏心里咯噔一下,她自觉已经很低调,也是怕传扬出去家里名声受损,倒连累了她的姑娘, 但显然公公仍不满,可能是自己藏不住那点劲儿吧……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氏便一本正经问道:“你们一同伺候姑娘?可有轮换。” 移玉答道:“有的。” 白氏道:“前日夜里是哪一个伺候?” 虹玉侧头去看移玉,她心里忽然觉得不对劲。她便是再傻,也听得出老爷子口气不对,现在由白氏来问,而前日夜里正是移玉伺候,这里头怕是有问题! 就连叶青霄也提了口气,他还记得青霁特意提醒,二伯母在温澜身边放了人,不会就是这个丫头吧? 白氏又问道:“姑娘夜里什么时辰回来的?” 白氏这看似“诈问”的一句,叫虹玉更加确定她们是想对姑娘不利了,虽然不知细情,也急得几乎要合身扑住移玉。 此即,移玉仰起脸来,疑惑地道:“二夫人是说回何处?姑娘前日夜里一直在绣给二老爷的衣裳,熬了几乎两个大夜,门也不曾出过的。衣裳就在房内,每日里姑娘都拿出来叫丫鬟婆子们看看样子好不好的。” 白氏面上轻松的神情僵住了,慌道:“这,这是扬波的贴身婢女,大约还是早便……” 就连虹玉也呆了一下,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移玉不是白氏送过来的人吗? 叶老爷子锐利的目光投在白氏身上,白氏不敢继续说了。只消想想便能知道,白氏可能收买过三房的人,谁知小丫头临阵倒戈——三房如今也有一半掌家权,人家何苦听你的? “真是胡闹。”老夫人怒道,“不是你说,这猝不及防她们也没个准备?怎么,你还要说扬波特意赶绣了衣裳,还是叫他人代绣的,要不要拿来看看针脚?” 白氏自知大势已去,但她实在不明白,移玉家里老小都在自己手里,怎么还敢反戈,她语无伦次地道:“不是,青雪真的看见了……” 青雪也反复思考,长辈说夜色昏暗,他也记得那人步态不似女儿家,但脸也真的是扬波妹妹,怎么会看错,一时陷入了混乱。 看在他人,倒像是心虚。 叶青霄趁机道:“二伯母,你要还是不信,我还是去皇城司请人吧?”看到移玉倒戈,他就知道自己白提那口气了。 “好了,”老夫人止住话头,挥退移玉与虹玉,又命人将三位郎君与徐菁都从一旁请过来。 在大家看来,白氏与三房早有嫌隙,以她的为人,自觉受辱之下,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料到人家扬波将下人约束得稳稳当当罢了。叶老爷子甚至不觉奇怪,以此前扬波苞苴之论的表现,怎会被白氏阴,怕是心里早就有数了。 叶青霄敢请皇城司为证,白氏赖以为据的婢女也有绣件为扬波作证,反倒是青雪一脸茫然,这孰真孰假,已是一目了然。 …… 叶诞三兄弟与徐菁都被请到厅中来,老夫人将方才的事转陈一番,说道:“如今知道青霄和扬波是清清白白了,老二媳妇教唆青雪诬陷他们二人。” 徐菁听到前面女儿险些名声受损就快昏过去了,再听到后头,更是又气又恨,正要不顾端庄上前撕扯白氏之时—— 叶诞勃然大怒,掷杯痛骂:“简直刁妇!青霄约谈皇城卒是向我说过的,哪来功夫去会扬波。你为一己之私,竟不顾晚辈清誉,怎配为我叶家妇!” 他竟比徐菁还要激动,双目发红,似是深恨急了——这要是温澜报上去,就是板上钉钉的治家不严,本朝以来,何止一两名高官因为这样的事被皇帝训斥。 自从有了皇城司,这京师的人,关上门的事就再也不是秘密。 白氏吓得腿软,青雪更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看错了,也没有那么确信。 叶谦原本要替扬波出口气,也和徐菁一起被他大哥一嗓子吓一跳,气都没了,尴尬地续了一句:“二嫂糊涂,事关了三个晚辈,你因心中记恨教唆青雪,栽赃扬波与青霄,实在是不应该。” 叶训脸色发青,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与白氏多年夫妻,白氏那个性子,以前也没出大差错,谁知自老三回京,却连连磕碰。 白氏瑟瑟发抖,哭道:“爹,娘,大哥,这真是青雪看到——应当是他看错了,我也是为他们着想,怕真有这回事才来说的。” 可惜她之前太过笃定,即便果真如此,也显得此时的话毫无诚意,分明是盼着别人出事。 “大哥,我这个时候休妻,不也影响名声,何况事不至此,有错则改。”叶训强自冷静,又对白氏道:“你还不给大哥和三弟道歉。” 白氏咬着下唇,向叶诞与叶谦夫妇赔礼道歉。 叶诞冷笑了一声。 叶谦夫妇也仍是含怨看着她。 叶老爷子心里叹气,老二和老三闹了那么多年,这老三一回京,果然不消停,只是他此前真没想到,老三的继女会有这样的能耐。老爷子老夫人处理这样的事也算轻车熟路了,说道:“此事是老二媳妇无知鲁莽,你从今日起在房中反省,好生学学家训,否则真是哪来的资格教导子女,至于家事,还是劳累老三媳妇吧。”他看白氏还有辩驳之意,又道,“事不过三,你好自为之。” …… 叶青霄当着大家的面,貌似问心无愧地去同温澜说话,更显得坦荡。 叶青霄小声道:“二伯母应该拿捏了那婢女的痛处才对,不然怎敢使她,你不会对她做了什么……” 说不定,移玉以后摇身一变,就成了温澜的侍妾! 温澜也带着温和的笑容,低声道:“四哥烧糊涂了么,这自然是我从一开始便安插在你家暗查窥伺的人啊。” 叶青霄:“…………” 为什么她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坦荡?不知道你们这些察子名声有多坏吗?? 温澜对叶青霄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回身了。 叶诞见了很满意,甚至对叶谦说道:“千万不能让这等事伤了孩子们的情谊,都是一家兄弟姊妹。” 他自然还有一层深意,温澜在家时,不说与她称兄道弟,但总不能得罪了吧。除此之外,这字字句句也是心生。 叶谦也深以为然地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咱们这一辈人丁也不多,我膝下更是只有两个女儿,日后多得是依仗父兄叔伯的地方啊!” 想想更觉得齿寒,若是白氏的挑唆得逞,扬波婚配后为了避嫌怕是难与娘家往来。 待回去后,叶谦和徐菁仍在说还要好好奖赏一下移玉的忠诚。 移玉乖巧地道:“姑娘对我那样好,还替我爹娘找了活儿,我愿意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回过头去,便是虹玉也拉着移玉的手说:“我误会你了,一直以为你与二夫人有瓜葛,好在你有良心,没替她们害姑娘。” 难怪姑娘那样心大,好些事都让移玉去做。 移玉抿嘴一笑,“你知道就好,以后别再挤兑我了。” …… 待回了房中,移玉利落地替温澜泡茶,又拿起快做完的衣裳赶起工来。 温澜伏在案上闭目沉思片刻,开口道:“可有消息了?” 移玉即刻将针线放下,恭敬道:“照您的吩咐,准备停当了。” 大多普通百姓可能不大清楚,皇城司有亲从官与亲事官之分,亲从官拱卫皇城,而亲事官才是大家口中的探事卒、察子。 亲事官从最初的数十人,到今朝已到达一个顶峰,有数千人之众。但是靠数千人,就能将京畿动态都了若指掌么?这显然不大可能。 而这些亲事官每月还有定额,于是许多亲事官手下还有自己耳目,身份、来历不一。就像移玉这样,她虽然是女子,也不像温澜那般以男子身份行走,可实际上也属于皇城司的势力。 如此一来,耳目遍布,所有消息汇聚一处,使得皇城司对京畿的掌控根深蒂固。而温澜也得以即便独坐一室,却对京师之事了如指掌。 白氏眼中,温扬波为她母亲掌家而钻营。他人耳目不能及之处,温澜却在为赵理细密布织一张张罗网。 . 叶谦穿上了继女亲手做的新衣,甚是满意地去衙门,他已经好几次在心中感慨了,倘若扬波是男儿身便好了,他非要当做亲生儿子好好教养,而非只是在家里绣些花。 “叶推官,皇城司的人来了。”府吏打断了叶谦的沉思,“这次为首的是……亲从第一指挥使马园园。” 叶谦回过神来,“第一指挥使?” 他心里有些打鼓,因为时近天晟节——也就是天子寿诞——各国使臣前来贺寿,大名府官吏也前去接待。也不知怎么,此事偏落在叶谦这个刚做上推官的人身上。 这等热闹,皇城司也派亲从官领着人参与,明为护卫,实则有亲事官在其中监视。几个衙门携手办事,难免有个高下,而如今京师哪个不忌惮皇城卒三分。 府吏点头,面有惧色,低声透露道:“您可能不知道,马指挥使是内侍出身,从前的勾当皇城司忠恪公陈琦的义子,为人比较……挑剔。” 皇城卒就够让人苦恼了,还是个挑剔的内侍,听这府吏的口气,以往接触的人怕是没少吃苦头。难怪大家推来推去,把这么件要事推给他这个新官身上——原先谢判官那缺还未补上。 叶谦心中叫苦,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