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服红袖的侍人跪在案边,深深低着头。苍白的手持着墨条不住颤抖,一圈又一圈的磨着,不敢快,不敢慢。
比手腕粗的镣铐污黑,深深嵌入肉里。手腕每抖一次,都扯开皮肉,痛的血流潺潺。
那方砚台上的墨沾上血,越发浓艳,深沉的像是不见天日的深渊。
“主人,那林仪写给您的策论和昨日与司鸿络所陈的不符。是否……”另一位侍人上前,把竹简轻轻搁在书案,退回原本的位置。
案前的青年肃肃,执笔往那血墨里头沾。朱黑的笔尖扯出一条银钩,
笔法外露,天骨遒美,妍森如刀似渊。
“念。”
侍人复又上前,展开竹简,将里头提及林仪的尽数念了一遍,抱简听令。
青年的字刚好写完。
拎起纸张对空而视,血丝缓缓扩散,将纸张脉络清晰显出。
那张纸上写的,是一个“楚”。
如果有人同时看过林仪的字和这个字,就会发现它们除去尺寸,几乎一模一样!
“抬起头来,瞧瞧。”
青年突然勾起一抹笑容,脚尖踢倒身旁侍人,又纡尊降贵扯起他的衣领,半蹲在他面前。
“你说,像不像?”
白服侍人颤抖着爬起,镣铐的链子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勉强睁开尚存的一只眼睛。
“说啊——”
青年用力拽着铁链,眼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但他仍旧笑着,声线平稳清冷。
半透明的纸被他捏在空中晃动,未干的墨迹往下流淌,滴在侍人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嗬……”
蚀骨连心的痛让侍人忍不住张开了嘴,几乎是瞬间,血液就从唇缝间淌了出来。
充斥着血液的口彰显着一个不变的事实——他的舌头已经被人割掉了!
青年一怔,放开手中衣领。
他缓缓站起,把那张污了的作品扔给侍卫,抽出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滴血不沾的手。
倏地,手帕脱手,晃晃悠悠飘过仍旧洁白的白色神服,落在一滩血液里头。
“我原想着你记性好,定然认的出。可惜,连你也忘了。”
青年转过身,长叹一声,抚平衣领上的褶皱,眉眼落于冰冷。
“堂堂少宗正,记性差到如此地步。若是叫大王知道了,也会心灰意冷罢。”
一身白袍染被血硬生生染成红袍。前少宗正·现阶下囚浑身颤抖起来,嗬嗬出声,一步一个血手印的趴向青年,身后拖出一道蜿蜒血迹,满是哀求。
青年一脚踏出房门,冷淡的声音定下了他的结果。
“烧了。”
——不仅仅是指那个阶下囚,还有那张浸透了鲜血与恶意的墨宝。
“啊,先生,你总算出来了!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耽误这么久啊?”
刚刚踏进院子的少年眼睛一亮,哒哒跑到青年面前。他瘪着唇,状似埋怨,好奇的踮起脚尖朝里面的屋子看去。
“殿下好奇心太重。”
青年,也就是扶司舟挡住了司鸿乔的目光,纤长的手指将人推到了一臂之外。
“好吧。”
司鸿乔鼻尖微皱,桃花香夹杂着血腥气萦绕在脑海里,顿时瑟缩一下,乖巧的缩回了脖子。
“父王说您开坛做法了,撵我来问问。”
奉常管祭祀不错,但像扶司舟这样自己亲自开坛做法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
——但其师不在此列。
或许是耳濡目染罢,扶司舟不仅对祭祀亲力亲为,身上也没有除去祭祀神服以外的衣裳。
人人都说,这厮虽然心狠手辣,但在尊师重道上无可指摘。
“林仪灭蝗之法可行。”
扶司舟端坐在亭中,一扬手,就有侍人捧着摘录的策论放到司鸿乔手中。
他也才刚拿到策论,哪来的时间开坛做法、占星确认。
不过是奉常府内的祭台从来没有拆过,只在需要的时候找人上去晃荡一圈,再同意府中的双面间谍放出消息给楚王罢了。
既然如此,那做法问的什么事、结果如何,不过一句话的事。
司鸿乔接过策论,一目十行,“这法子看上去倒是可行,就是太过神异,闻所未闻。实话说,我不看好。”
倒不是怕以虫尸为养料,而是因为先生说过“是药三分毒”。能灭蝗虫的药,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嗯,是不必看好。”
得到青年的认可,司鸿乔乐呵起来。他说嘛,肯定是先生借此考察他的功课。就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奇门遁甲,君臣佐使,是我师门的法子。你认不出倒也正常。”
毕竟是眼界有限,谁还在意你看不看好呢。
司鸿乔傻了眼,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可是,您不是说,是药三分毒,不可擅吃、不可久吃?”
青年垂下眼眸,晦暗不明。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问过师父。师父说的什么来着?
——哦,万物相生相克,克一物,生一物。纵有残留,日子一长,便也转化代谢掉了。
“你把良医和劣医并提?”
瞧着扶司舟扬眉,司鸿乔瞬间怂了。“您说的对!是我学问不到家,叫您看了笑话。回头我便将这个法子说给父王听喏,保证让父王施行。”
“我何时教过你抢他人功绩?”
青年蹙眉,眉眼不耐。
在拿到那份大旱应对措施时,他只是草草看过,觉得略有几分熟悉。见到最后一句“提防蝗灾”,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唯有自己提笔之时,才恍然察觉这人的字迹与师父的一模一样。
——他学字时临摹的就是师父的字,故而与其无二。
奇门遁甲之术存在,观星掐象之术存在,无中生有也存在…
那转世投胎,是不是也可能存在?
“和司鸿络比起来,你的势力简直不值一提。去见见他,然后引见给楚王罢。”
如果能见到那个奇门遁甲阵法,他是不是就有九成把握确定了?
完全不知道扶司舟另有原因的司鸿乔好一阵欢喜,只以为表兄是想帮自己扩充势力。
“那我一定好好求见,争取让林先生同意帮我争夺王位!等林先生答应,我就向楚王引荐,只说绝得三兄的选择不靠谱,绝对不吞林先生功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