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辽东的天气比不得京城,燕扶和玉琢初到凤凰城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了军营里,那种不适感就越发厉害了。 燕扶身为当今皇后的独子,打小就过的就是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日子。眼下他们此番出京,为了掩人耳目,轻车简行,除了一干侍卫意外,就只让玉琢一人随行伺候。 外头的吃住都不能和宫里相提并论,尤其是这军营里吃的住的都十分简陋,别说燕扶皇子之尊,就是从小服侍他的玉琢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燕扶金尊玉贵的,出宫不到一月,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到了辽东以后,他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了异样的红,隐隐有了冻疮的趋势。他们来的匆忙,身边备上了一些宫中珍藏的良药,倒是没准备这随处可以买到的冻疮膏。军营里也没有采买的地方,玉琢心疼坏了,只得让人带信到了傅峦远跟前。 腊月里天寒地冻,关外游牧的鞑子对关内百姓虎视眈眈,傅峦远正是事多的时候。 玉琢让人传口信过来的时候,傅峦远正跟宋浩天、何重商量布防安排。 傅峦远听说是他安排在燕扶那边的人来报信,便让人直接进了来。 听说是燕扶那边索要冻疮膏这样的小事后,何重蹙着眉开口道:“附近百姓在鞑子虎视眈眈下觉都睡不安生,这小皇子脸被吹红了都要这般兴师动众。冻疮咋了?这边关生冻疮的将士多了去了,脚烂到穿不进鞋的都有,用萝卜擦擦不就好了?!” 宋浩天挥手让传话的人先下去了,开口劝道:“老何,三殿下自小长在宫里,身娇肉贵的又是头一回来咱们这苦寒之地,不过是一点子冻疮膏,犯不着动气。” 何重嘟囔道:“我这不是生气。咱们这里偏僻,军镇上也少卖这种金贵东西,买这点子冻疮膏,得派个将士去凤凰城买吧。咱们这儿本就是穷地方,又是物资匮乏的寒冬腊月,药价上涨得飞快,我听说一副治风寒的药都要卖上几两银子。这三殿下要用药,肯定得买金贵的吧。这一下子就得花个十几二十两。十几二十两什么概念?够咱们军镇上的普通百姓吃喝大半年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今朝政还算清明,朝廷拨下来的军饷也没有克扣的现象。但当今的手还是抠的挺紧,发下来的军饷也就是将将够。傅峦远等人虽不说爱民如子,却也是心疼将士百姓之人,每每军中将士遇上困难或是军镇上百姓遭灾,他们都是自掏腰包来填上的。 如今皇帝招呼不打一声,就塞了个小儿子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开口就要让他们用军饷给他买东西。也难怪何重满心的不痛快。 宋浩天倒也不跟何重红脸,只道:“好了,老何,以后三殿下的花费不走军中的账,我私人给他出。” 何重声音放低了一些,嘟囔道“你有什么银子?前几天下了那么久雪,你的俸禄早就拿去买了米粮了。这会子明宪他们应该已经在镇上派送完了……” 宋浩天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就别给我心疼银钱了,我家老父只有我一个孩子,举家之力供养我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家是世家,宋父又在兵部那样紧要的位置,自然是不愁银钱。何重也就不说什么了。 傅峦远一直没出声,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不止何重,还有他自己,甚至往下的游击将军、坐营官等一干将领手头都不富裕,但凡有些余钱都填补到边关百姓身上了。想他们堂堂一方驻军统领,居然要为这十几二十两银子心疼不已,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前一日是军中女眷可以进出军营的日子,这一日她们却都离开了。宋浩天只得让人带信去给军镇上的蒋氏,让她安排人去凤凰城采买和送些银钱过来。 蒋氏当时就让来传信的人带了一百两银票回去,转头正想安排人去城,无奈天公不作美,又是一场鹅毛大雪下了下来。 蒋氏本是心疼下人,让他等雪停了再去,没成想雪下的极大,不出半个时辰,天地已然是银装素裹一片。 这样的天气走路十分艰难,蒋氏家里的马车不巧前两天被调到军中帮忙运送物资,便只好出去雇马车。奇怪的是,这样的天气,那些个车行本都该没什么生意的,蒋氏派出去的下人却是连跑了几家车行都没有雇到马车。再一打听,才知道这几日傅明宪在军镇上派遣米粮、慰问军属、修缮民居,那些个闲置的马车都不收钱去帮忙了。 蒋氏派去的下人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想着相比傅明宪等人为百姓们忙的焦头烂额,自家却要雇马车去凤凰城买冻疮膏,若是被旁的居民瞧见了,说不定会编排宋浩天的不是,便没有擅自做主采取行动,而是回去禀报了蒋氏。 蒋氏沉吟半晌,便亲自去找傅明宪。 傅明宪在军镇上待了已快有半个月,也做了不少事。他爹动动嘴皮子交代的事,她和一干兄弟可是忙断了腿。幸好军镇上的居民都十分配合,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么一通忙下来事情倒是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蒋氏找过去的时候,傅明宪正在粥棚里给居民派粥。 蒋氏看她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便没有直接上前打扰,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军镇上的百姓普遍都在温饱线徘徊,家里一把油纸伞全家人共用,这种雪天一般人还舍不得打伞。是以蒋氏的丫鬟打着一把青竹绸面伞尤为显眼,傅明宪眼尖,没多会儿就瞧见了她,将大汤勺往宋二手里一塞,一眨眼就跑到了蒋氏跟前。 蒋氏怕她摔着,一边喊“慢些慢些”,一边接过丫鬟手里的伞撑了过去。 傅明宪呵着白气暖了暖冻僵的手,奇怪道:“婶子怎么这个天出来了?我看这天一会儿还得下大雪,您要没事早点回家。” 蒋氏道:“婶子特地来找你的。”说着话,蒋氏看清了她的面容,立刻大惊失色道:“明宪,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傅明宪双颊和两只耳朵红肿不堪,脸颊最中间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溃烂。她不以为意地摸了摸脸,“镇上太冷了,哥几个都多多少少生了冻疮。我肉嫩些,看起来格外厉害。” 蒋氏太明白面容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加上傅明宪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时心头如同被人用指尖掐了一把狠狠疼了起来。 “婶子别哭啊,”傅明宪刚还笑嘻嘻的,看蒋氏哭了,也笑不起来了,忙拉着她的手解释道:“婶子,我真没事儿,往年都会生的,只是今年不知怎么脸上格外严重些……” 蒋氏低眉垂泪,视线落在她一双肿大的手上的时候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傅明宪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她手上长满了冻疮,又沾了不少的灰,实在不好意思伸手去擦蒋氏脸上的泪。幸好蒋氏身边的丫鬟已经掏出了帕子,傅明宪眼疾手快接过,给蒋氏擦起了眼泪。 “好明宪,你跟婶子家去,婶子让人给你买药调理,往后你也别回军营了,婶子带着你,再不让你吃这样的苦。”蒋氏哭道。 傅明宪看她正难过着,便顺着她话道:“好,我跟婶子回家,我要吃好的,住好的,婶子可不能嫌我烦。若是我爹来讨人,婶子还得找人把他打出去!” 蒋氏被她这话惹地破涕为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老是说这些浑话。” 傅明宪笑嘻嘻道:“能让婶子开心,明宪再浑些又何妨?” 蒋氏和白氏等人对傅明宪的宠爱并不是白来的,一方面她们怜惜傅明宪早早就没了娘,被她那个五大三粗的爹放在军营里带大,一方面也是傅明宪性子豁达开朗,惯会讨她们欢喜。 傅明宪见蒋氏笑了,便岔开话题道:“婶子还没告诉我,怎么大雪天出门到这儿来了?” 蒋氏便把自己的来意同傅明宪说了。 傅明宪道:“这事儿简单,反正我今日本来就准备回去一趟,我去给婶子买了给殿下捎过去,也就当赔罪了。” 蒋氏心疼傅明宪,自然不愿意再让她忙前忙后。但她转念一想,傅明宪也是生了这么些个冻疮,若是让她去凤凰城里找大夫看看也是好的,且还能借此缓和她同三殿下的关系,便点头道:“那我把银票给你,你顺便也让大夫看看,看是该吃药还是抹药,你都听大夫的。”说着话,蒋氏就解了自己的荷包,把银票交到了傅明宪手里。 傅明宪也没看面额,仔细叠好揣进兜里,拍着胸脯道:“婶子瞧好吧,明宪一定把这件事给您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