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靖到门前时,周析的目光一直离不开梁靖。
所谓朝思暮想而茶饭不思,用来形容这些日子里的周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晚长春府上初次亲近后,虽是蜻蜓点水,但周析口中那句“一闭眼都是子誉”也着实并非玩笑。
如今终于能堂而皇之地看向梁靖,周析是真移不开眼。
金冠束发,一身宝蓝锦缎华服,外披浅色狐绒裘衣,腰前左右各赋白玉鸿鹄玉佩,水白靛蓝青鸾刺绣荷包,脚踩鹿皮短靴。
剑眉星眼,唇红齿白,身板硬朗,英姿勃发,少年气盛。
只是梁靖今晚的神色,便是早前钟平侯说过的那样,将“生人勿近”四字贴在脑门上。
梁靖入门卸下外裘时,目光扫了周析一眼,脸色更是冰冷,没做丝毫停留,马上便牵着梁思齐走到李叔沉旁边的位置坐下。
周析只能又故作无所谓地转回视线,望向面前歌舞逍遥。
而殷柏龄此人,是板着看戏的模样,却操着月老的心。
这时他见二人如此,便又忍不住说到:“早前便跟先生您说过,这追求姑娘家...啊呸...我的意思是...哎...就一个道理一个道理...这追求心上人,先生这般样子,就是给您八辈子,也抱不得爱人归...”
周析此时却忽然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殷柏龄。
殷柏龄顿了顿,讪讪问道:“怎...怎么了...?”
“子誉会读唇,”周析冷漠看着他,“可是隔着中间歌舞,我不知道他方才读到了些什么...但他脸色,不太好。”
梁靖脸色确实不太好。
但也并非完全因为读到殷柏龄方才和周析说了什么。
那晚他在千秋府门前吃了闭门羹后,心中越想越气,恼羞成怒又无处宣泄,着实憋屈,所以次日天未亮便跑到了柒月斋。
他当时气冲冲地问赤霞,有什么香的香味是极为幽清,浓郁却不至发闷,又不似花香果香甚至木香,十分怪异。
赤霞当时看了梁靖几眼,才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先分析了一遍,再咬文嚼字地又问了梁靖一堆问题,最后才为难地说:
“殿下告知情形虽生动,却非仔细详细。为医者,言语之间可致人性命,不得不谨慎。单凭殿下只言片语,赤霞实在是不敢妄下定论。若殿下当真存疑,还请殿下能将此香带到...”
赤霞说话文邹邹的毛病梁靖是从来知道,平时也只是觉得不耐烦,那日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等不到赤霞说完,转身便想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大早被二人吵醒的珈儿从里头气冲冲地甩着步子走了出来。
她双眼都还未完全睁开,便嚷嚷道:“哎呀!赤霞师兄就这事儿也用得着望闻问切吗?这无非就两种,柔化的孟婆引和春宵引。可是这孟婆引本来矜贵,这会儿西北那边又乱着,近来压根儿要不到,所以那只能是春宵引了...”
“珈儿,”赤霞这时又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师父平日教导,为医者,是不可不经目睹,不以口尝,便随意下论...”
梁靖当时没再听下去,转身便离开,只是他离开柒月斋时,脸色更加难看了。
药理之事他不懂,但半指春宵引,能让久无房事的老夫老妻彻夜翻云覆雨的传言,他倒也是听过不少。
无由想起那晚无双楼里殷柏龄和周析的亲昵动作,他一时如火上添油。
如今再见二人贴身而坐又窃窃私语,周析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笑意,而殷柏龄言语当中还带着什么“心上人”“抱的爱人归”之类,他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便将袖口抓住褶子。
而殷柏龄听完周析话语后,不用看去。也能感受到梁靖的恶意。
他是断不敢再留周析身边,留了句“不打扰先生了”,便仓皇逃离。
周析自嘲笑着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些酒。
而再抬头看去梁靖时,却刚好看到梁靖那贴身侍卫正在梁靖耳边说着什么。
梁靖脸色越听越苍白。
极怒的目光也跟着缓缓移到周析脸上。
只是周析却一如既往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没过多久,覃王携着张王后落座,又说了几句行话,中间歌舞再起,宴会便算开始了。
周析坐在梁尧身边,时不时有人过来给梁尧敬酒,自然也捎了周析一份。
周析从来笑容温淡,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只是他的余光却一直留在梁靖那边。
梁靖脸色越发难看,不断地给自己灌酒,似乎也不能将他心头怒火浇灭。
直到酒过三巡,梁靖酒劲逐渐上头,他是越想越烦,愤然起身,拂袖便离开了会场。
周析并没有抬头看他,神色淡然地又喝了两杯。
余光扫了在场众人一圈后,才将小金杯放到桌面,起身便隐着人来人往,从西门悄悄离开。
殿内歌舞升平,覃王高坐正座,张王后在旁边相伴,众人谈笑风生,何不融洽。
只是所谓暗流沉底,便是游鱼卷涌。
梁蕙瞧着梁思齐略有睡意,便让李师彦先带他出宫回府。
然而李师彦刚牵着已经困得双眼都睁不开的梁思齐正要站起时,李若愚忽然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小青方才出去了,我瞧着他今晚喝了不少,我怕他出事,我得在这儿看着,你跟一跟。”
梁蕙隐约听到李若愚的话,回头皱眉扫了兄妹二人一眼,才将梁思齐抱了过去,小声对李师彦说:“去吧,小心些。”
李师彦连忙出了雀枝台,才发现跟着梁靖的,不止她一人。
她只能一直远远地吊在二人身后,跟着他们上了城楼二楼。
只是她刚从楼梯处转出去,她便忍不住尖声叫道:“小青哥哥!”
她刚从墙角转出来,便看到一个身影,从城楼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