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桂枝看了一眼母亲,见她虽然抿着嘴没有吭声,但眼里却也流露出一份期待。农村人谁不想做新屋?有生之年能住上自已砌起来的新屋,是件多么风光的事!母亲和自已唠叨过几回呢。存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办大事么?
陆良华瞟了一眼陆桂枝,笑容带着丝讨好:“大姐,家里供你读大学不容易,现在起新屋你怎么也得帮帮忙啊。”
看着弟弟企盼的目光,陆桂枝张了张嘴,有些挣扎:“借……借多少?”自已并不是什么有钱人,攒下的钱都是一块一块省下来的。想到盛同裕和自已吵架,想到盛子越扒彭局长家门缝偷听收音机,想到财务室门口同事的议论,她内心不想借。
可是,想到父母对自已的恩情,想到母亲操劳一辈子不容易,想到弟弟与自已血脉相连,她又不忍心拒绝。
“三百。”陆良华比出三根手指头。
“什么?”陆桂枝瞪大了眼睛。
“打地基、起土坯、上梁、门窗……七七八八算下来怎么也得五百块。大姐你借我三百,其余我来想办法。”
陆良华狮子大开口,为的是探底。他想着大姐手里肯定有钱,但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先喊高点,再慢慢降。钱到手了做不做屋还不是自已说了算?买个收音机夫妻俩躺在床上听听戏,想想都美。
陆桂枝鼓起勇气回了一句:“上次,上次你结婚的时候还借了我两百块钱没还呢。”
良华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唉呀,大姐你又不急着用钱,我这要盖屋哪里还得上钱?将来一起还呗。”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这年头讨债的比欠钱的更卑微。陆桂枝求助地看向母亲,徐云英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只怪家里穷,她手上也没有多少钱。
盛子越一直躲在后门偷听,听到陆桂枝沉默,大感不妙。她绕到老屋的正门,一脚跨过对她而言很高的门槛,高喊着:“外婆——”
盛子越一进来,徐云英迎上去一把抱起,脸上笑眯眯的。
看到这个小鬼,陆良华有点头痛。
陆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蹭到了西屋,倚在门边听大人们说话。陆良华一瞪眼:“大妹,你不陪着你妈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蕊说:“妈睡着了。”
陆良汉将她胳膊一扯就往外推:“女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插什么嘴!”
这话落在盛子越耳朵里,妥妥的指桑骂槐有没有?她冲陆桂枝一伸手:“妈,我们回家吧。”
所有人都愣了。
徐云英道:“怎么这么急回家?这刚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陆良华咬着牙:“急什么,到底借不借钱,大姐你说句准话呀。”
陆桂枝被女儿这一提醒,忽然回过神来,对呀,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回家吧,反正起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她站起身,从母亲手里接过盛子越,神情也愉悦了许多:“走了,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动身好,免得到家都天黑了。”
陆良华有点急了,伸出手挡住陆桂枝的去路:“大姐,家里要起屋你不肯借钱,说不过去吧?”
盛子越说:“大舅比我们有钱,为什么还要借钱?大舅穿着新衣服,我爸爸的裤子屁股上打了个大补丁。大舅妈有鸡汤吃,我妈妈没有。妹妹戴了红绸花,我没有。”
就知道是这样!陆良华气得牙痒痒,这个该死的小鬼。
徐云英呆了呆,想到灶房里的那碗鸡汤,心里有些酸涩。女儿和媳妇都怀孕了,可鸡汤只有那么多,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是谁听话谁吃亏了。
她抓着陆桂枝的手,半天才说了一句:“等后院的鸡崽养大,我让星华给你送去。”
陆桂枝忙笑着安慰母亲:“妈,我都怀孕五个月了,哪里还需要喝什么鸡汤?都留给桃庄吧。”
徐云英略略心安了点:“同裕裤子破了?你怎么不给他做条新的?他是老师,要面子的呀。”
陆良华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大姐,你别喊穷,谁不知道你们双职工,一个月加起来有一百多块钱?至于连一条新裤子都做不起吗?”
他从桌上拿起开水瓶倒了杯茶,殷勤地双手捧着将搪瓷茶缸递给徐云英:“妈,你先喝口水。”
徐云英接过茶缸喝了一口。
陆良华趁机教育大姐:“越越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吧?咱妈这么大年纪了还帮你带孩子,现在娘家有事了你能袖手旁观?可不能只顾自已不顾我们呐。”
陆桂枝最怕家人说她自私,脸上便带出几分焦急来:“我……我没有只顾自已,我这不是一到星期天就过来了吗?”
陆良华正要说话,却被盛子越打断。她算是看出来了,徐云英这个人心软,谁会诉苦谁受宠。陆桂枝不擅长哭穷,所以总被会哭穷喊累的陆良华算计。
既然要哭穷,那就大家一起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