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儿出门前,要我们一定备好热水,只等着您醒了就送进来。”
“这香皂是上个月法国人给送来的,说是里头掺了上好的檀香油,稀罕得很。二少爷听了便要我们全收起来,连本家的六小姐听了想讨块新鲜,他都没给。谁知您一来,二少爷就让我找出来了。”
“还有您这衣裳,是二少爷昨夜亲自挑了厂子里最好的丝料,又让人送去咱们云川顶有名儿的冯裁缝那里,加了十几块银元,硬是给您连夜裁剪出了七八件春衫子,一早就送了过来。”
丰山起先说来,还有些绞尽脑汁的意思,可想起二少爷昨夜今晨,在他们眼中的种种“惊骇之举”,便越说越来劲。
全然不知,他已将仍在汪峦面前,故作冷淡的祁沉笙卖了个彻底。
汪峦听着丰山的话,却越发沉默了,事到如今他确实不知,自己究竟要以怎样的立场去面对祁沉笙。
他甚至希望,祁沉笙能真的下狠手折磨报复他,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耳边丰山滔滔不绝的声音突然停住了,汪峦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正看到祁沉笙黑沉着脸,从昨夜那扇小门中,走了进来。
尽管祁沉笙一言未发,但当丰山看清自家二少爷的脸色后,便立刻吓得缩到墙角去。
汪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快的又见到祁沉笙,直到祁沉笙走近后,他才反应过来,动动唇说道:“沉笙,早。”
祁沉笙却并不做声,只是一个眼色,便令丰山招呼起房中的下人们,匆忙地退了出去。原本还站了不少人的卧房,不多时便空荡起来,只剩下他们两个。
汪峦垂下眼眸,心思回转间,又强打起几分精神,想要如五年前那般与祁沉笙说说话:“你……今早可是去了厂子里,我听说——”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在祁沉笙的目光中,慢慢压低了声音。
祁沉笙依旧是不说话,只是将细软的白毛巾,在盛着温水的盆中打湿,而后擦洗起汪峦的脸。
他的面色极冷,阳光之下右眼的疤痕更为突兀,汪峦并不敢有什么异议,顺从地任由祁沉笙帮他洗漱,而后又将他抱到梳妆台前,为他梳理起头发。
汪峦抬抬眸,在面前的镜子中,看着两人的倒影。
这样的场景,于他而言曾经是那样的寻常。五年前在秦城时,他并不理什么新政府的剪发令,也不扎前清时的长辫子,只蓄着一头长长地青丝。
祁沉笙就很是喜欢他这般,有时即便忙得夜里没能在他身边留宿,第二天也会早早地蹭过来,缠着给他梳头发。
那时的祁沉笙,像极了春日里的暖阳,照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是明亮而轻快的。
只可惜,终究还是被他毁了。
不知何时,祁沉笙也隔着镜子望向了他,而后慢慢地凑近了些,闭上阴郁的双眼,深深地嗅着汪峦短短的发丝。
“九哥的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终于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而后又像是有些遗憾地,拨弄些许汪峦的头发:“只可惜剪短了。”
“是短了,”汪峦的目光从镜中移开,稍稍侧身看向真实的祁沉笙,失神地笑笑:“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他便觉胸口闷痛,下意识地捂住嘴,压抑已久咳嗽复起,直咳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又尝到了腥甜。
汪峦暗道不好,缓过气却不敢松开手,想要趁祁沉笙不注意掩饰过去,可两人相隔这样的近,又怎么逃得掉。
祁沉笙很快就发觉了他的异样,不由分说地拉过汪峦掩着唇的手,看到的却是刺目的红血。
“这是怎么回事!”
自重逢以来,汪峦头一次见祁沉笙这般失态,仿佛终于看到几分过去的影子,但他却只是含糊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咳得急了点……”
“这样多久了?”祁沉笙显然没有随他糊弄的意思,脸色比之前更为深沉,声音也很是吓人,但紧扣在汪峦腕上的手,泄露了他剧动的心绪。
“没多久,”汪峦仍是躲闪着,却说出了实话:“今天早上,才发觉的。”
“早上?”祁沉笙灰败的残目一动不动地看着汪峦,起伏的呼吸仿佛在强压着什么,片刻后他狠狠地转头,向门外喝道:“丰山,你看看回春堂的大掌柜到了吗!”
丰山的脚步声,在门外匆匆响起:“还没呢,二少爷。”
“但是刚刚警察署的人,给您送了张相片来。”
祁沉笙此刻显然毫无心思应付警察署的事,转头低喝道:“相片放到书房,去催回春堂的大夫。”
丰山向来是极赶眼色的,可这次却难得坚持道:“二少爷,您还是先看看那相片吧!那上头……那上头有一个‘汪’字印!”
这话一出,房间中的两人皆是一怔,汪峦的脸色更是变得煞白,无意识地攥住了祁沉笙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