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披着俞榭的衣服靠在床上休息,包厢里只开着最淡的柔灯,门外偶尔有人走过,从磨砂玻璃上透过半片模糊的灰影。 不知道张法华他们有没有离开,窦妙手指捏着西装的领口,把脸往里埋了埋。明明身处一个陌生的、甚至有点危险的环境,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大概是因为这件特意被留下的衣服,让空间缓缓变成他的颜色。 这天晚上,窦妙梦到了他。 梦里的俞榭还是少年,大约是张法华口中描绘的那个模样,穿着白衬衣、身材单薄,他独自一人站在高处,眉眼和现在一样冷漠,明明是不可一世的姿态,窦妙却觉得好孤单好孤单。 她离得很远在看,仿佛是个旁观者。 第二天窦妙起来的时候,白璐璐女士早已经晨练归来。她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抹眼泪,里面放着倪萍主持的那个找被拐卖小孩的节目。 窦妙一脸抑郁的走出来:“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女儿啊?怎么这么可疑呢…… 白璐璐用纸巾小心擦了擦妆容精致的眼角:“说什么蠢话。” 她让阿姨端过来一碗熬好的小米粥:“老实交代,昨天晚上是谁送你回来的?” 窦妙低头呼呼吹了两口,闻言停顿了下:“司机送我回来的啊。” “糊弄鬼呢?”白璐璐换了个姿势坐着,“是你那个邻居吧,你俩终于有进展了?” 看着自家老妈满脸洞悉一切的表情,窦妙用汤匙戳了戳碗底,支支吾吾道:“也不算什么进展吧,我昨天突然胃痛,他就顺便帮我安排了车。” “这么顺便?那你怎么没顺便加个微信,让他顺便亲自送你回公寓,再顺便拉个小手搂个小腰?” “啊……”她瞠目结舌,这什么骚操作。 “你啊你,明明喜欢却不敢行动,这么干等着可不会有人白送给你机会。”白璐璐女士恨铁不成钢,“即使做咸鱼,你也要当最咸的那一条,这就是我们成功人士的座右铭啊。” 原来自己的心思明显到连老妈都看穿了,那他呢,他发现了吗? 距离“KTV事件”已经过去三天,窦妙的急性胃炎痊愈了,或许是老天爷也发现了她乱糟糟的心事,尚城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马路上泥泞不堪,路人怨声载道。 等到雨停的时候,窦妙踩着晨间的露水出门,她看到天边幕布上挂着的彩虹,心情忽然飘得很高,这一瞬间她打通了任督二脉,决定采取行动。 她发短信给俞榭约见面了,没敢打电话。 过了大概几分钟,俞榭终于回复了一个字。 “好。” 就是这一个字,让窦妙从原本急的团团转的状态到后来蹲在花坛边神游天外。 “喂,章姐,我今天可以请假吗?你问原因……哦,我明天要相亲所以今天想开始敷面膜修眉毛做准备啦……”窦妙羞涩道。 过了十几秒钟电话被挂断,那头章姐骂她神经病赶紧滚回去上班,但她一点也没生气是怎么回事。 窦妙少说也是相过几次亲的人了,她自认拥有的经验是丰富的,又经过了这么多天内心的强化和白璐璐女士的突击训练,她觉得自己完全准备好了。 导致前一晚上整夜胡思乱想,第二天闹钟叫破了喉咙也没把她叫醒。 “欸,窦妙你要出门啊?”楼下买菜的大妈回来了,看见一团人影旋风一样冲出楼道,只留下一个可疑的背影。 “嗯!张阿姨我赶时间!”她头也不回道。 两人约的是午饭十一点,地址在当地一家情调很高的私厨会员餐厅,不会太正式,窦妙为了情调特意选的这个地方,距离她家有四十分钟车程。 问题是她醒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闹钟已经阵亡了,算上洗头发换衣服的时间,她连早饭都来不及吃。 白瞎了昨天敷了一晚上的前男友面膜,梳妆台挑了半天的首饰,结果什么都没用上。 因为不怎么习惯穿高跟鞋,她下出租的时候走得急,崴了一下脚,窦妙扶着电线杆在路边缓了缓。 低头看了看时间,还好,还有二十分钟。 窦妙满怀希望来到餐厅门口,准备一会去厕所补个战斗妆,然而她很快发现,在自己预定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人了。 她的男主角今天没有穿性冷淡的西服套装,只穿了身白色的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手指骨节分明,手背和手腕侧面隐隐浮现经络,好看极了。 俞榭不知道来了多久,面前只摆着半杯白水,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摆弄手机,眉眼低垂。尽管这样,旁边也有女顾客在明里暗里注意他,请感受下这人自带的金光万丈。 按照电视剧的发展,一会男主角应该拿出戒指和女主角求婚了,也许厨房里还藏着玫瑰花和蛋糕,窦妙控制不住自己脑中天马行空的乱想。 “你打算蹲在门口吃饭吗,还不过来。” 饭店里灯光不亮,她却很快找到了他的眼睛,此刻正深不见底地看着自己。 窦妙慢动作一样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视他,过了一秒钟,她反应过来飞快地蹿了过去,瞬间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快得服务员都没来得及插手。 “你到的好早啊。”窦妙目光聚焦在桌上的花瓶上,呐呐道。 “上午有事,正好路过。”俞榭声音没什么变化,他伸手递过来一本菜单,“看看想吃什么。” 窦妙乖巧地翻开,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经嚷嚷开了。 特色排骨,啃起来太费劲,PASS。 泰式咖喱,不美观,PASS。 蒜香扇贝,会口臭,PASS。 啊……都好想吃,好想都各来五人份…… 她幽幽地抬头偷瞄了一眼,却发现俞榭还在看她,窦妙愣了愣,昧着良心说:“我减肥呢,就要一份双皮奶和绿豆酥吧谢谢。” 都是小碟子小碗装的甜品,纯好看用的,给她塞牙缝都不够。 俞榭微蹙眉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 他就记得自己答应了她发过来的见面邀请,把近期三天所有重要的会议都推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董事会,这就开始无所事事。 一直到今天早上九点多脑袋发热出门,到的时候店员还以为他是来吃早饭的……结果他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他什么也没想,直到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冲过来,毛手毛脚的样子让他很熟悉,于是他主动叫了她。 看到她傻乎乎的样子,脸上写满高兴,眼睛里藏不住的欢喜,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还挺满足的…… 直到她跑向他,探过身子与他只隔着一张小餐桌坐下,距离近到他都能闻到她刚洗过的头发香味。她看似有些紧张,两只手放在桌沿不断搓着,肌肤在略泛黄的灯光下暖暖的。 她自己也许都没意识到,她现在脸颊已经通红一片,像只上帝都不舍得吃的苹果。 “一直都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俞榭。” 他忽然说话,窦妙抬起头,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我今年三十三,比你大六岁。”他顿了一下,身体顺势朝后一靠,倚在木制椅背上,姿态多了一分慵懒,眼睛却还紧盯着她。 “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目前在尚人百货任职,收入一般。” 他说的话平平淡淡,眼神却咄咄逼人,看他一眼,对视一眼,心跳就快一秒钟。 “我叫窦妙,今年二十七岁,我没有兄弟姐妹,现在的工作是职业大胃王,有五险一金年终十三薪……那个!我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高中在本市一中读的,小学是尚城师范附小,都算是重点学校吧……” “可以了,我已经知道你小学以后的学历了。”俞榭打断她,忽然眼皮一抬。 “你之前的相亲对象呢?我记得,是一个当老师的话唠,还有一个腹黑四眼。” 他竟然都知道。这是窦妙第一反应。 哇哦,总结的好精辟。这是窦妙第二反应。 好半晌,她脑中终于酝酿好了怎么解释。 “我……嗝。” 刚出声,她打了一个嗝。 这一下万籁俱寂,窦妙感觉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都没有联系了!我绝对没有脚踏几条船!我对天发誓!不对,一共也就见了一次面!微信都没有加!”她脸胀成猪肝色,一口气解释了一通。 “嗝。” 俞榭忍不住笑了,他看到面前头低得好像要钻到桌子下面去的女人。 “我知道了,你不用这么激动。” 窦妙受不了这般丢脸,她觉得自己要走火入魔了,赶忙告辞去了洗手间。 她狠狠泼了一把水在脸上,又啪啪拍了自己几巴掌。 掏出口红补妆的时候窦妙想:刚才她表现得怎么样? 语无伦次、失态至极、绝对不会有更差的了。 ……多么令人绝望。 调整了几分钟,等到不再打嗝了,窦妙走出洗手间,却看到原本她的座位边,站着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个女孩,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头青春洋溢的长发,穿着身潮流的衬衫超短裙,脚下蹬高跟鞋,一双长腿笔直笔直。 窦妙没办法告诉自己她是侍应生。 但她却在和俞榭说话,看他的表情,竟然十分平易近人,仿佛整个魂穿了似的。 比的过吗? 比不过。 ……还有更绝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