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中甚是静谧,洞里虫蚁呼朋唤友,为了一点点口粮,来回奔忙。颇有几只爬到身上,三五番推它下去,那厮们仍旧又爬上来。因怕它们被一压死了,三郎俯身放它回地上。
树荫下有点点野花,却不怕旱,伏在地上,散着微香,默默开着。待他俯得更低时,草香的香气便传过来,四下里小虫轻声吟唱。住了半晌,三郎已好多了。再怎么坏,仍旧要过。等过两年年纪大些,能够不靠别人时,便好了罢。
复又过了三两日。家里外婆舅母嘀咕,如今三郎有些疯症。不如捎信叫舅舅回来,趁早将三郎带去县里,仍在家时,心中害怕。舅舅闻信儿回家时,听了众人这个言语,口内亦道:“如今天旱,便是能够下来雨,收成亦是不多。不如我早领三郎去。董员外家新开一间生药铺,正缺人手,再晚怕他不要了。”外婆便口里答应着,便叫三郎快些收拾。
三郎也是愿出门:先前村人看见他,虽都戏谑,还能有个说话的。如今众人见了他,一发好似见鬼一般,既恭敬,又害怕。一齐都躲得远了。不如去个无人识得他的地方,好好地过。
三郎遂就收拾了铺盖,裙袄麻鞋,都栓缚好了,背在身上。阿姐听了这个消息,特意送过来一件新衣,叫三郎去了好穿。又用手帕包些炊饼,塞到他的包裹里,等饿了吃。
外婆看三郎要走了,指望他说些赚到了钱拿来孝敬家里的话,谁承想一声不吭便走了。背后不免骂他道:“白白养他八九年,如今有了个新去处,高高兴兴便走了。连个话儿也没有,如何能他的济。果然是升米恩人,斗米仇人!”
等到全部收拾好了,甥舅俩便就出发了。走到村头祠前时,这壁厢人头攒动,甚是热闹。原来村中众人已商议好了:里正出头,当下村里筹出钱来,一共集了有二百余人。里正把众人分了两班:一班手执幡花鼓乐,枪棒掉刀,歌舞叫啸,唤作“迎接圣水”。另一拨人身着绯衫,排旗作队,往来搬运一应祭祀物品。又在祠外头搬一垛柴,缚几只羊,焚以求雨。
人群里面见着个熟人,舅舅便进去与他说话,三郎看着这里热闹,并不想去,单单站在这里时,便觉屈辱,恨不得寻个地方尽速躲开。
旁边树下,一个顽童在捉蝮蜟。此时见了三郎,分他一个,口内问道:“小三哥,你背了铺盖去哪里?”三郎便道:“阿舅与我寻了东家,要上西河县里做生活去。”那顽童道:“西河能有什么好?又没有耨李子和三月泡。我们今夜便要求雨,你走了便看不到了。”
三郎见他这般说,又忆起了前日的事情,好似自己那场闹,耽误了村中的大事。自己惹祸便走了,好似果真对不住人。欲待留下,供桌上的牛羊熟肉,见它心中不免愧疚。看着手里的虫儿,似不配要。
虽这么想时,三郎口里却也没有话,只低了头儿,手里把着那虫玩儿。蝮蜟脱壳,便是蝉了。虽则仍是个小虫,终究脱离泥土,能够飞了。须臾舅舅已说完话,引他走了。
两个一路走得飞快,中途阿舅进了间酒肆,吃一碗酒,又买些点心过来吃,一面与邻座客人说些闲话。三郎只接了一个炊饼,肚却不饿,只巴望着快些去。
不容易阿舅歇得好了,两个又走。天色渐晚,两个慢慢地已近城郊,人口房屋看着多了。无一时两个进了城门,三郎真个就进城了。西河端的是县里,比村里大得多了。前面那家的房屋,比里正家的还要大。这天已是擦黑了,家家已经点了灯,大街上仍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买卖铺面又多了,酒肆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看的叫人又新鲜,又紧张。
当下去了董员外家,见了董员外的面,觅了一个师父与他,安排妥当,舅舅便就要走了。三郎因见阿舅回去,跟出来送。阿舅说他便道:“才刚你见了董员外,怎地不上前去拜见,只唱个喏!如今他是你的东家,不比原先在村里,凡事恭敬些好。”
三郎听了这个话,不知该怎么回复阿舅,遂沉默不语。阿舅遂道:“你在这里,手脚都要勤快些,待人和气,遇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莫要与人起争执。有事情时,捎信与我。”三郎听得,口内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