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春寒料峭。
山头阴风冻得曲家小厮缩紧了脖子,啧,莫非是因为二娘子死在了冬天,今儿才格外的冷?
城郊的坟茔葬着曲氏的祖祖辈辈,今日墓祭,曲家老早就坐车上了山。
几个小厮在一旁捧着贡品,依序到曲挽香坟前行礼。
二娘子死的那年,不过十八年华。要是眼下还在世,也该二十了。
曲家旁支不少,从来不缺出众的小娘子,可要论起在族里最光彩夺目的,那一定只有他们二娘子。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爷,庄严苛刻的老夫人都只对二娘子和颜悦色,疼爱不已。
二娘子死了,所有人都叹可惜。
这三年,新帝登基,曲家从清贫望族一跃成了豪门勋贵……生了太多变故,但大抵都是好的。
可惜,二娘子享不到这份福气。
沉郁的空气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忽然有人嚎啕而泣,跟着,人群最前头的华衣妇人也低头拭泪。
当家主母都哭了,曲家下人哪儿还敢杵着,一时间哭的哭,跪的跪。
“霍家老爷,您不能进去……”
哭声尚未落地,小厮匆匆而入向华衣妇人禀道:“夫人,是霍家老爷又来了。”
霍家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二娘子的舅家。
亲舅舅来给外甥女奉香,本来不该拦,但霍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弦,自打二娘子死后便一口咬定二娘子是被人所害,任谁解释都不听。
小厮气恼,二娘子是不慎摔进池塘溺水死的。老夫人为这场意外险些哭瞎眼睛,老爷更是一连几日没出过房门。
二娘子如此受宠,霍家老爷怎么还有脸说,曲家有人害死了二娘子?
“萧夫人。”
说话间,霍家老爷已搡开几个小厮进来,他生得虎背熊腰,谁都拦不住他。
“挽香下葬,你们没知会过我一声,如今倒好意思假意惺惺地祭拜她起来了?”
这话就差没指着萧氏的鼻子骂她这个继母当得有问题,饶是萧氏脾气再好,此刻也气得柳眉倒竖:“挽香坟前,你休得胡言乱语!”
曲家的家山高而开阔,站得老远也能将这边的动静听个清楚。
“你干什么,你还要动手了!”
“放开我娘……”
树上倚靠着一个男人。
茂密的新芽将他遮挡在阴影下,远处那出好戏被他尽收眼底。
“爷,咱们不再靠近些?”
见男人跳下树去,随从急道:“曲家的家山平时看得紧,要是今天不看二娘子的坟茔,恐怕之后就……”
“我如今拿什么去见她?”
男人漆黑的兜帽将他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随从却莫名能感到男人不容置喙的视线。
十日前,新帝下诏,召回镇北大将军嫡长子晏十七,晏铮。
晏铮远在北境,按行程,他会在半个月后抵达帝京。但真正的晏铮早就快马加鞭,赶在那之前隐蔽进了城。
他们爷偷偷入城是对的,龙椅上那位不怀好意。
连随从都知道。
想要在这寸步难行的京都查清二娘子的死因,他们爷只能出此下策。
不,也许对他们爷来说,这情况正好。
“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随从道:“咱们跑废了四匹马,当真不看一眼二娘子再走吗?”
“废话我不说第二遍。”
晏铮回首,自帽沿下露出一角白皙削痩的轮廓。好几天昼夜不分的赶路已经让男人下颌生出些隐约的胡青,不显狼狈,只是冰冷。
“去见她之前,我总得知道她是被谁害死的。”
否则,他凭什么?
像是自言自语,晏铮扭头,眸子沉在眼皮底下,只剩幽恨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物的山间。
随从知道,他家爷的下一步,在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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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婆一早醒来就等到一桩大好事。
那个富得流油的曲家,竟要从她这儿买新的小厮!
曲家这等望族,下人从里到外一应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从外买人是头一回。
好巧不巧,她手里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牙婆欣喜若狂,将手下的奴才统统招来,看了一圈问:“安四呢?”
“妈妈找他干什么,他那种公子爷……”
“妈妈找我?”
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
那是个五官深邃、相貌亦邪亦正的俊美男人。
扫帚正被他斜斜撑在右手肘之下,不怎么规矩的站姿也带出点英姿飒飒的味道来。
这就是牙婆的“人选”。
前几日,安四走投无路,找上牙行卖身为奴。
他说自己别的不会,耍枪弄剑十分在行,牙婆本不屑一顾,哪儿知今天就碰上曲家点名要会武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