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渐明。
膳房这边却隐隐传来道道责骂声。
“谁让你自作主张,动王爷早膳的?”
说话之人是一名瞧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微胖的身躯不算高,下巴还缀着一撮不长不短的深褐色胡子。
他身上的褐色衣服,比膳房里的其他厨子略有不同,看上去也有些老旧,上面还有斑斑点点或深或浅的油渍,瞧着有些似乎是新沾上的。
此时他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微微颤抖,正指着垂头站在他面前的连念珠,一通乱骂。
初秋的风暑气已经消了不少,拂过连念珠的脸颊时,却还是让她溢出一层薄汗。
汗水渗入里衣,紧紧贴在背上,让她有些难受,却规规矩矩站着不敢乱动。
连念珠食指死死扣着手背上的皮肉,连指甲都深深陷进去,泛起一片雪白。
她紧抿着唇,挨着刘御厨一通骂,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是指节扣在手背上的劲愈发大了。
原来是今早给王爷送早膳的人回来说,有一道菜不在预设的菜单上,他瞧着那一碗雪白的东西,又不清楚是什么,犹豫再三才回来询问刘厨子。
刘厨子才知有人在早膳动了手脚,当即头皮发麻,怒不可遏。
他赶紧唤了人去截下那份早膳,只是那人回来禀报时,已过了许久。
待派去的人到西常殿外却被拦了下来,侍卫告知说王爷已经用了!
若是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一整个膳房的人都别想活了!
刘御厨脖子都气红了,豆大的鼻孔不断喷着粗气:“你说你一个外院的,若不是王管事看你手脚麻利,才让你进了这膳房来帮忙,你说你一天天都帮的什么忙?”
“说好听是帮厨,说难听点,就是来打杂的,还真把自己当厨子了?”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一个风月楼里出来的,几句夸赞还以为能上天了不成?”
“不如把我老刘头的位子让给你做得了,以后是不是还得称呼您为,连大师傅啊?”
刘御厨本是在宫里御膳房伺候圣上的,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刘师傅”。
如今竟有人敢背着他自做主张,刘御厨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话越说越过分,旁边的几个厨子都看不过去了,纷纷拉住刘御厨,但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说什么。
只劝说道,小姑娘不懂事,念在初犯原谅她一次。
所有尖锐的责骂都钻入了连念珠的耳中,她暗暗咬紧牙,脑海中却不断想起昔日在觅香阁的日子。
只是在觅香阁的时候,她不过做些杂活,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子,到了旁人口中,却变得如此的卑贱。
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身上又有哪个地方还干净着。
她把头也垂得更低了,羽睫掩下眸中微闪的泪珠,努力掩盖喉头哽咽的声音。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朝刘御厨恭敬道:“是婢子自做主张,请刘师傅责罚。”
“责罚?”刘御厨气得胡子一翘:“王爷若有半点差池,你脑袋都得搬家!”
—
却说一刻钟前。
谨王府,西常殿。
青铜做的精致香炉轻烟袅袅,半透明的轻雾勾勾缠缠,卷着上好的桂花香轻轻弥开。
微风从半开的雕花木窗溜进来,荡起金铃叮咛,极淡的上等桂花香从内室一丝丝飘出来。
透过层层珠帘,一面九尺宽的精致黑檀木水墨屏风后,帷幔轻扬。人影憧憧中,只依稀瞧见一人完美流畅的侧颜。
侍女井然有序一字排开候着。